霍雨浩已经沉沉睡去,白日的战斗与伤痛让这个十一岁的少年筋疲力尽。贝贝在营地外围布置完简易的警示机关后,也靠着一棵古树闭目养神,只有均匀的呼吸声表明他并未真的入睡——这位唐门大师兄随时保持着警戒。
苏远坐在火堆旁,手中捻着一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炭火。他的目光落在对面的唐雅身上。
少女抱膝坐着,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盯着跳跃的火焰,眼神却空洞而遥远。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让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脸,此刻显得格外脆弱。
“唐姑娘。”苏远轻声开口。
唐雅没有反应,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苏远放下树枝,从储物魂导器中取出一小包东西——这是白天路过一片野生茶树时,他悄悄采摘并简单处理过的茶叶。他用干净的水壶烧了点水,将茶叶放入两个简陋的木杯中,冲泡。
淡淡的茶香在夜色中弥散开来。
“喝点热的。”他将一杯茶递到唐雅面前。
唐雅缓缓抬起头,眼神逐渐聚焦。她接过木杯,温热透过杯壁传到掌心,让她冰凉的指尖稍稍回暖。
“谢谢。”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两人就这样默默喝着茶,谁也没有说话。林间传来夜枭的啼鸣,远处有魂兽低沉的吼声,但营地周围一片寂静。
良久,唐雅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苏远,你知道‘失去一切’是什么感觉吗?”
苏远动作一顿。他当然知道——前世的车祸让他失去生命,今生穿越成魂兽让他失去人类身份。但此刻,他选择沉默,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唐雅没有等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六岁那年,唐门还很兴盛。虽然比不上上三宗,但在天斗城也是有名有号的宗门。门内有弟子两百余人,外门产业遍布半个帝国。我父亲是门主,母亲是副门主,他们都很疼我。”
她的目光再次飘向火焰深处,仿佛穿过时间看到了昔日的景象。
“那时候,我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傍晚时分跑到宗门大殿,看父亲指导弟子们练习暗器手法。母亲会在旁边笑着摇头,说父亲太严格。然后她会牵着我的手回家,路上给我买糖葫芦。”
“七岁那年,我觉醒了蓝银草武魂。虽然只是普通的蓝银草,但父母都很开心。父亲说,唐门先祖唐三的武魂就是蓝银草,这是缘分。他开始亲自教我玄天功,教我暗器百解的基础。”
唐雅的嘴角浮现一丝极淡的笑意,但那笑意转瞬即逝,被更深的阴影取代。
“九岁生日那天,一切都变了。”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
“那天晚上,宗门里张灯结彩,为我庆生。我记得自己穿着新做的裙子,戴着母亲送的发簪,在院子里追着萤火虫跑。然后……然后火光就烧起来了。”
苏远看到她的手指紧紧攥住木杯,指节发白。
“先是前院传来喊杀声,接着是惨叫声。母亲冲进来把我塞进地窖,她说‘小雅躲好,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来’。父亲站在地窖口,最后一次摸了摸我的头,他说……他说‘唐门的未来,就交给你了’。”
泪水无声地从唐雅脸颊滑落,滴入杯中,荡开微小的涟漪。
“我在黑暗里躲了整整一夜。听着外面的厮杀声,听着火焰吞噬房屋的噼啪声,听着……听着熟悉的声音一个个消失。我不敢哭出声,死死咬着嘴唇,血的味道到现在还记得。”
“天亮时,一切都安静了。我推开地窖的门爬出去……看到的只有废墟和尸体。”
她的声音已经哽咽得几乎无法继续:
“父亲倒在宗门大殿前,胸口插着七柄飞刀。母亲在他身边,手里还握着未发出的暗器。师兄师姐们……到处都是。血把整片地面都染红了。”
“我在废墟里找了三天,只找到七个还活着的弟子,都是外门年纪最小的。其他的,全死了。”
唐雅终于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苏远:
“后来查出来,是星罗帝国的一个敌对宗门干的。他们觊觎唐门的暗器图谱,勾结了城防军里应外合。但等我带着幸存的弟子去官府告状时……他们却说证据不足,不予受理。”
“我知道为什么。那个宗门背后有贵族撑腰,而唐门……已经没了。”
苏远默默递过一块干净的布巾。唐雅接过,却没有擦泪,只是紧紧攥在手里。
“我带着七个师弟师妹,用废墟里扒出来的最后一点钱财,离开了天斗城。我们一路流浪,最后在史莱克城勉强落脚。贝贝是那时候加入的,他是父亲故交的儿子,听说唐门出事,特意找来帮忙。”
“但七个师弟师妹……还是没能全保住。三年里,两个因病去世,三个觉得复兴无望离开了,还有一个……”她闭了闭眼,“在执行任务时被魂兽杀死了。”
“现在,唐门只剩下我和贝贝两个人。还有史莱克学院里那间小小的、几乎没人记得的唐门活动室。”
篝火噼啪一声,爆出一串火星。
长久的沉默。
苏远将杯中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苦味在舌尖蔓延。他知道原著中唐雅的这段过去,但文字的描述与亲耳听到当事人用颤抖的声音诉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唐姑娘。”他缓缓开口,“你知道,在我……在我残存的那些混乱记忆里,有一个词叫‘创伤后应激障碍’吗?”
唐雅茫然地摇头。
“那是一种心理创伤。”苏远选择用这个世界能理解的方式解释,“当人经历过极度恐怖、无助的事件后,心灵会受到重创。即使身体安全了,心灵仍会困在那场灾难里,反复经历当时的恐惧、痛苦和无力。”
“你会做噩梦,会突然陷入回忆,会对类似的情境过度警觉,会……害怕与人建立亲密关系,因为害怕再次失去。”
唐雅的身体微微颤抖。
“更重要的是,”苏远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这种创伤会扭曲一个人对世界的看法。你会觉得一切都是危险的,所有人都是不可信的。你会用愤怒、冷漠、或者……自我毁灭,来保护那个受伤的内心。”
“我没有——”唐雅下意识反驳,但话说到一半停住了。
真的没有吗?
那些深夜惊醒的冷汗,那些看到火光时的恐慌,那些对陌生人下意识的戒备,还有……那些偶尔涌上心头的、想要放弃一切的黑暗念头。
苏远看着她眼中的挣扎,知道自己的话戳中了要害。
“唐姑娘,我问你一个问题。”他换了个姿势,让自己看起来更放松,减少压迫感,“你觉得,你父母拼死保护你,是为了什么?”
唐雅不假思索:“为了让我活下去,为了……让唐门传承不断。”
“对,也不对。”苏远说,“他们保护你,首先因为你是他们的女儿。他们爱你,所以不惜一切代价要让你活着。至于唐门传承……那是第二位的。”
“如果你父母在天有灵,看到你现在这样——背负着血海深仇,日夜被痛苦折磨,把所有的时间精力都投进一个几乎看不到希望的复兴计划里……你觉得,他们会开心吗?”
唐雅愣住了。
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