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可还记得,当初我进宫的时候,二太太曾送了我四个家生子,作为我进宫的嫁妆?”江菱不得不耐着性子,谆谆叮嘱道,“但那时我全部都给推辞了,没让她们近身。阿玉,这些家生子在二太太眼里,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你可知道么?”
林黛玉呆怔怔地望着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江菱暗暗地叹息一声,低声道:“阿玉,想想琏二奶奶屋里的平儿姑娘。”
林黛玉猛然攥紧了帕子,一副惊愕的表情:“这、这怎么可能呢?我自己身边跟着的雪雁还有紫鹃,还有王爷屋里服侍的那几个丫鬟,都从未起过这样的心思。王爷还说,自己不喜欢通房丫鬟,太妃当年陪嫁的那两个,也都是一并嫁出去的。怎么……这怎么可能呢?阿菱,你不是弄错了罢。”
仍旧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江菱苦笑道:“好,就算是我弄错了。阿玉你自个儿想想,她们进了王府之后,都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听其言观其行,总能看出一些端倪来罢?除非——你从未真正掌过家。”
林黛玉怔了怔,片刻之后,面上才渐渐浮起了一丝懊恼的神色。
“你说的没错……”林黛玉喃喃道,“确实是如此。她们来到王府里之后,确实是千方百计地要引起王爷注意,但因为王爷不喜欢搭理她们,她们服侍我,又还算尽心尽力,我便没有往别处去想。哦,还有一个模样不甚出挑儿的,进了王府不过三个月,便已经嫁给了管家,在王爷和太妃跟前,也慢慢地说得上话了。早先王爷要让她们打发到厨房里的时候,我还念着旧情要拦着,现在想来,居然还是王爷看得通透。阿菱,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江菱沉默了片刻,才道:“如此说来,你应该听你们家王爷的才是。”
林黛玉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又想了想,最终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有理。
当初刚嫁给王爷的时候,荣国府日日都会来人看望,我有些不习惯,一切都是王爷去安置的。
还有苏州老家的那些人,都是王爷一手操持妥当。
阿菱可还记得,当日你还在扬州的时候,王爷曾有一页纸夹在我的书信里,寄给了你么?
那时荣国府上上下下乱得一团糟,连带着舅母的娘家人,都想着走王爷的路子,宝钗姑娘,哦,是宝二奶奶,亦想让我说通王爷,帮扶着他们薛家一把。
我说自己不懂世事,于这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更是毫无兴趣,宝二奶奶劝了几回,我没应,便放弃了。
要不是有王爷在身边,我怕是要手忙脚乱的,辨不清东西南北了。”
江菱轻轻拍了拍林黛玉的手背,似是在安慰她。
林黛玉又勉强笑了笑,声音变得越发地低了:“当时南安太妃那儿不允婚事,亦是王爷在其中斡旋,请太妃出马,才将将平息了南安太妃的怒火。
这一桩桩一件件地细算起来,竟是我懵懵懂懂地,避过了好几回的灾祸。
阿菱,这世上的人心为何会这般复杂,人与人之间的人情世故,难道便不能简单一些么?
当初宝钗姑娘在园子里,曾经跟我说过,我这样万事不萦于心的,才算得上是异数。
我、我真是不知道,这世上的事情,到底什么才是对的,什么才是错的了。”
江菱低低地唤了一声“阿玉”。
“你莫要安慰我了。”林黛玉忽然笑了笑,道,“我何其有幸,得了王爷这样的夫婿,才免得一生孤苦无依。成婚的前一日,我曾梦到过先父先母,他们都说将我交到王爷手里,自己便可安心了。我相信爹爹,也相信娘。阿菱,我现在是真的有些累了,荣国府的事情,我一件都不想再理会,只等侍奉外祖母终老之后,便与王爷在一处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再思量其他。”
至于从前的那些恩恩怨怨,都跟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江菱怔了怔,轻声问道:“你当真决定了么?”
林黛玉轻轻嗯了一声,苦笑道:“我是真的累了。
阿菱,我知道在前面很长一段时间,你都使了银子给雪雁,想帮着府里的一些姑娘。
你离开之后,我亦帮衬了一些,但更多的事情,我是真的帮衬不了。
阿菱你不知道,大舅舅还有二舅母的娘家人,一直试图劝服我,将二姑娘和四姑娘都带到王府里,说什么‘大家伙儿都是一处长大的,多帮衬帮衬也好’,还有一回趁着南安王世子前来拜会,直接递了帖子想要走门路的。
我……我不懂这些,王爷亦不喜他们的举动,便辞了。”
江菱听到这里,禁不住暗想,原来在南巡的时候,京城里还出过那么多的事儿。
林黛玉续道:“你可还记得宝琴姑娘和湘云姑娘么?
当初宝琴姑娘匆匆忙忙地,要和梅翰林家里议亲,闹得薛家老大一个不痛快。
原本薛家大爷是不允婚事的,但后来不知为何,忽然下了狱,这事儿便算是成了。
湘云姑娘回到史家以后,据说一直过得不大好,想要住进园子里来。
我出嫁之后,园子里空了一些,外祖母又病重,于是便让湘云姑娘住进来了。
现在那府里还说,想在外祖母离世之前,将湘云姑娘的婚事操持妥当,方才不枉了史家姑奶奶(贾母)的一番心意。”
林黛玉说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眶儿又有些红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底想要做些什么。自从琏二爷从金陵回来之后,阖府上下就变得有些不对味儿了。二舅母逼着宝二爷上进考科举,宝二奶奶亦从旁劝着,但仍旧无济于事。我上回回荣国府看望外祖母,便听见他们说道:‘这爵位本该是大房要继承的,即便现在树要倒了,府里府外也尽是亏空,但荣国府三字还健在,天塌不了。二夫人想借着闺女在宫里的名声,帮衬着自个儿的宝贝疙瘩,没戏!’当时我听见这话,惊呆了好半日。”
江菱目瞪口呆。
原来荣国府里的戏码,已经上升到爵位之争了么?
林黛玉说到这里,忽然又拭了拭泪,笑道:“往常这些话,我是不会同别人说的,连王爷都不太敢提。还是今日见到了你,才略略地提了两句。阿菱你知道么,现在我回大观园,往往都是过了一个下午便走,完全不敢在园子里过夜。虽然前些年,我也在园子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江菱低低地唤了一声阿玉,又道:“那你现在……”
林黛玉笑道:“我现在,我现在不过是每日得闲回去看看外祖母,再与王爷将日子过好罢了。阿菱,你在宫里要小心一些,我曾听那些王妃们提起,当年这东西六宫里,曾出过许多不光彩的事情,但后来都销声匿迹了。这里的日子,断断不会比荣国府里更加平稳。”
江菱怔了怔,试探着问道:“不光彩的事情?”
林黛玉轻轻嗯了一声,续道:“据说是从太皇太后那一辈就开始了。其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我没敢细问,但听她们说,这数十年来,宫里都是腥风血雨的,如果没有家世在背后撑着,怕是连第一天都熬不过去。但即便有了家世在撑着,也有许多嫔妃,是熬了三五年,便故去了的。”
这腥风血雨四字到底有多狰狞,林黛玉亦不敢往下细想。
江菱捏着茶杯,轻轻地笑了一下,低声道:“腥风血雨么?”
她现在倒是,不怎么想离开了呢。
捧着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藉此掩饰住自己的表情,江菱闭上眼睛,听着林黛玉在耳旁说道:“不管怎样,日子总归要一天天地过下去。阿菱,刚刚我在太皇太后那里,听说你的身子有些不好,需要留在屋里静养,因此这几个月,我都要借着觐见太皇太后的名义,来跟你叙叙话儿。但我详细去问,她们又不肯说,你到底是哪里不好。阿菱,我瞧着你,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呀?”
江菱怔了怔,低声自语道:“我的身子有些不好?……”
她的身子到底如何,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了。自从三四年前,被激素强化过一次之后,自己的身体便已经远远超出了常人,别说有个头疼脑热的,就算从马车上摔下来,也能在两三个月里恢复成往常的样子。所谓“身子有些不好”云云,应该是太皇太后那里的托辞。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要用这样的托辞。
江菱思考片刻,决定还是等今晚入夜之后,再到苏麻喇姑的梦境里问一问她。虽然自己不敢招惹太皇太后,但问一问苏麻喇姑,还是可以操作的。只要在梦里小心一些,多半便不会露出马脚。
打定主意之后,江菱便含含糊糊地应了两句,将此事揭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