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齐远连续两次堪称频繁的疏漏几乎已经让邱老大起了杀心,好在发布会后半场一切顺利,经由丁齐远精挑细选的主持人和记者们配合得当,为他加分不少,邱名山的脸色这才渐渐缓了过来。
尤其当他看到程以萱之后的表现似乎并未受到影响,反倒有些超常发挥的意思,心中竟有种塞翁失马的感慨。
发布会的结束比预期延迟了半小时,程以萱知道这又是炒作的一种手段,只是苦了她在台下那两双眼睛的注视下要一直强作欢颜,如今只觉得整个脸都僵了。
“我说大美人,你快给我看看,我这嘴角是不是都咧到耳根后了?我怎么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从图书大厦的后门向地下停车场撤退的途中,程以萱忍不住向韩轲抱怨道。
韩轲探过脖子瞅了一眼,十分不以为然,“看你那废柴样儿,不就一对过气的狗男女嘛,至于那么卖命吗?没事,待会儿到了车上好好按摩一下就ok了。”
避开那不愿入耳的锋芒,程以萱岔话题讪笑起来,“大美人你给我按?”
韩轲立即送她一对白眼,“怎么,不乐意还是怎的?要不要把名山叫回来亲自为大小姐您服务啊?”
“那倒不必。”程以萱一口谢绝,继而憋出了一脸的坏笑,“他既和市长一起,自然是有正事要谈,不方便打扰。再说了――”
“有你大美人在,我哪儿敢呐!”
被程以萱气得发了狂,韩轲这一路兰花指翻飞,捅的程以萱身上几乎没了好地方。
“饶命,饶命,我错了还不行吗大美人?不行,岔气了,岔气了!”程以萱左躲右闪也闪不过他,痒地眼泪直流,连连求饶。
这几年,韩轲这不是人的东西竟将她浑身的痒痒肉都开发出来了,除了佩服,她还有些奇怪。她记得和陆海洋好的那些时候,她似乎是不怕痒的。
人家都说没痒痒肉没人疼,那么她这种又算是什么情况呢?
走在最前边的丁齐远突然停住了脚步,一身肌肉硬实,直撞地程以萱眼冒金星。
“哎呦!”她扶额呻*吟。
一旁韩轲的声调忽而变得不大对劲:“赠品?”
“什么?”程以萱没听清楚,再等回答却迟迟等不来,只得歪头去看,不禁一阵恍惚。
丁齐远的反应要远远快于她,转眼间已下达指令:“保护小姐!”五个彪形壮汉将程以萱和韩轲团团围在中间,已然进入一级戒备状态。
对面来人本是静然默立,此时见他们这边兴师动众的严肃模样,知道自己已被人家当做虎豹豺狼,反倒嘴角微翘,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我只想和以萱说两句话,并无他意。”
丁齐远并不买账,斩钉截铁道:“邱先生吩咐过,绝不能让你靠近小姐半步。请陆先生好自为之。”
“叙旧也不行?”陆海洋难得求人,程以萱知道他肯这样已是底线。
丁齐远依旧扮演着忠诚的好手下,面无表情,“有什么话你在那里说就好,我们只会当做听不见。”
陆海洋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却依旧隐忍不发。绕过丁齐远石雕一般的脸,他看向程以萱,“我不问你,我要听她说。以萱,三年了,你就这样消失,又这样出现,不解释吗?”
“解释?”程以萱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没错,已经过去三年了,连她这个软弱的人都已经变得坚强了,可那个男人,那个她曾经深爱,自以为会相伴一生、携手白头的男人,他怎么就能还是如当年一般的蛮横态度要求她解释呢?
“你想听我解释什么?答案,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她抬手轻轻撩了撩快滑落到眼前的刘海,刘海下的旧疤痕竟在隐隐作痛。自从那天醒来发现额角上多了一道伤后,她便执意养长了额前的碎发。陆海洋寻来的国外专家自然都不是等闲之辈,所以到最后那伤复原极好,若不离近了细看是绝对看不出的,只是她依旧嫌丑,不肯将之示人。
而谁又曾想到,那时自以为爱的标记,如今却变成了恨的回忆。
见她伸手向额上触去,陆海洋一怔,手竟也不自觉捂上了胸口的旧伤处,待缓过神来,他便是重重一声叹息,“果然,你想起了,你都知道了。”
“没错,我想起了。你对我做过的一切,我都想起了。”程以萱嗤嗤地笑,笑得好似终于吃到糖果的小孩子一般开心,笑得一旁的韩轲浑身发凉,几乎疑心她得了失心疯。
程以萱的笑声在寂静的地下停车场内回荡,听得人一阵阵心寒。
陆海洋蹙着眉,隔了那许多深深浅浅的光影望着她,就仿佛隔了这三年、三十六个月、一千零九十五天的光景。猛然之间,他才意识到,面前这个看似咫尺的女孩她早已在三年前便被他亲手隔至天涯之外,她再也不是那个会躺在他怀中柔声唤他海洋的小以萱了。
“好吧,如果和邱名山在一起就是你的选择,那么我无话可说。”
平静地说完这句话,陆海洋转过身去,步伐稳健如昔,看不出一丝波澜。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脸颊上的那两行泪有多么烫、多么伤人。
以萱,我的以萱,只要你过得幸福,那么就让我一个人下地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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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以萱一回到商务车上,便直接霸占了整整一排的座椅。韩轲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也不扰她,只由得她自己在后排折腾发疯。
车快行至邱名山包下的酒店附近时,程以萱好容易才缓过劲儿来,探着脖子开始揪韩轲的头发。见她一副不怕死的挑衅模样,韩轲表面发飙,实则心里却是暗暗松下一口气。
不料好景不长,他才和丁齐远护着程以萱进入酒店大门,酒店大堂休息区独坐的一位老人便让他傻了眼。
丁齐远这次未敢莽撞行事,来n市前详细的调查让他很清楚眼前这位和自家小姐的关系,所以他只是略微往前挡了挡,然后侧脸看向韩轲。
韩轲也不敢贸然拿主意,于是轻轻捅了捅正在发呆的程以萱,“小以,用不用丁子帮你挡驾?”
程以萱咬着嘴唇,神情犹豫,终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无论母亲的死是否该怪罪于他,无论她与他是否有血缘关系,毕竟他养了她二十三年,就冲这份养育之恩,她也该叫他一声:
“爸爸。”
程修业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几乎夹不牢指间的香烟。头天夜里听程佑赫怒气冲冲说姐姐回来了,还是和m市的邱老大一起,他还一百个不相信,今日又从记者朋友那里得以印证,他这才匆匆赶往这家酒店,却依旧是半信半疑。
直到此时,活生生的一个人喊着爸爸站在了他的眼前,就如同那不可磨灭的过往,那亦喜亦悲的二十三年,所有熟悉的东西竟在一霎间都回来了。
“小以。”烟雾中,程修业的眼睛模糊了。
程以萱最爱听邱名山的那一声“小以”,就连当初走投无路时肯下定决心跟他走,大概也是为了那一句。
“小以,不如先去我那里吧。”她还记得他想当然地脱口而出,自然地仿佛他们已熟识多年,反倒是她,为他的一句“小以”,竟足足愣了半晌。
如今细细想来,对于邱名山的那种一见如故,与程修业大概是脱不了干系。
将程修业让进套房,程以萱的心里反而踏实下来,既然决定回到n市,那么有些问题是一定要面对的,只是早晚之分,逃避不得。
韩轲起初还担心她旧伤难愈、应付不来,有心将邱名山唤回,后见她举手投足间都透着那么一股子波澜不惊的劲头,这才安心,使眼色和丁齐远回避于房外。
程修业的上一支烟已然燃尽,转手又从怀中翻出一支,程以萱眼疾手快将烟拍落,顺势将刚沏好的红茶递到他手中,“别抽烟了,罗紫玉闻到烟味又该发疯了。喝茶吧,养胃。”
“她?”程修业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低头呷了一口茶。红茶本是味苦,并不容易入口,偏偏加入牛奶后竟仿佛天翻地覆,换了一种境界,就好似他与温婉的那些年,亲密无间。而自从温婉离去后,这世上竟再也没有如她一般的人儿了。
“你还记得这茶。”望着眼前那无比精致而又熟悉的面庞,程修业沉沉叹气。不见的三年中,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像温婉了,不仅容貌像,就连眉眼间那种倔强也像到了极致。
程以萱也为自己沏了一杯茶,却没有加奶,她浅浅含着,及至连舌尖也涩了,这才咽下,“双奶无糖,这些年我一直替妈妈帮您记着,又怎会忘?我不如您,并不能做到每一件事情想忘就可以忘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