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任已然有一阵子没往太太吴氏的正房去了,乍然间出现,倒让大太太颇有些讶异,请胡善任坐了又上了茶,大太太坐到了胡善任左边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可用了饭?”
“在凤姨娘那里吃过了。”
胡善任喝了一口茶道,他平素里*喝碧螺春,今个儿上的却是龙井,想是他不常来,妻子这里没备着他惯喝的茶叶,他们俩个少年夫妻之事,他对这位嫡母的侄女颇为尊重倒养出了她一身的傲气,后来他渐渐势起了,成了真正的一家之主,两夫妻狠狠吵过几架,慢慢颠倒了过来,大太太对他倒是颇敬畏了,胡善任瞧着大太太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已然很满意了,也就没把她没预备自己*喝的茶当成一回事,“我今个儿来是跟太太你商议一件事。”
“什么事?”大太太心道早知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她略使了个眼色,一个心腹的丫鬟悄悄地出去了,胡善任遇上了胡纪荣总会问几句话,胡纪荣平素里在她跟前说话还能听懂,遇上了阿玛心里面害怕,半天崩不出一个字来,胡善任见他的样子就要恼,轻则大骂他一屯,重则抬手便要打,大太太向来护子,两口子为这个吵到老太太那里也不是一两回,现下他来了,大太太自然是要让丫鬟去告诉胡纪荣,不要来。
胡善任向来自认耳聪目明,将嫡母和妻子的心思尽在掌握,他自是看见了妻子的小动作,今天也懒得管胡纪荣了,所谓慈母多败儿,自己的儿子就是被她们姑侄给惯坏了,他想了想,决定开门见山,“昨个儿孙总管走之前,与我说了件极重大的事,与咱们家两个姑娘有些干系,我想来问问你的心思。”
“哦?”大太太听说与女儿有关,不由得心提了起来,“孙总管说了何事?”胡家那般教养女儿是为了什么,胡家上下都心知肚明,大太太见自己的女儿越出落越平常反而暗中高兴,那些个出头露脸替胡家争光的事,便让二房的惠然去吧,她的女儿嫁个七品官做官太太都是应当的。
“孙总管这回来,除了给老太太贺寿,与我商议曹大人交待下来的事由之外,便是为了替曹家大姑奶奶查访咱们家的闺女的。”
“大姑奶奶?”曹家大姑奶奶嫁到了京里平郡王府,身为王妃之尊,已然生了四个儿子了,大太太两个月前刚往京里送过一回满月礼,“她因何要查访咱们家的姑娘们?”
“大姑奶奶是个贤良的,自己替平郡王开枝散叶仍嫌不足,想要再替平郡王讨一房模样好、性情好、身家清白、精通琴棋书画的妾室……”
大太太的脸色变了变,她送满月礼的时候心里还在嘀咕呢,大姑奶奶真真是好手段,如今这平郡王家的四阿哥,论齿序应是第七子,可偏生只有大姑奶奶生的阿哥活了下来,旁人生的尽数夭折了,这般的手段偏又有贤名,据说与平郡王夫妻恩*琴瑟合鸣,在京里也人人称道的恩*夫妻……她以嫡妻的立场想别人的闲事也就罢了,可现下她要胡家的女儿做平郡王的姬妾,大太太就有些不乐意了,这不是明摆着把人家的姑娘当成壁花用吗?
“不知孙总管相中了咱们家的哪一个姑娘。”
孙总管一个男人,能知道内宅里的什么事?
若是知道了,怕也是凤姨娘或者是自家老爷告诉的。
“孙总管倒是没提,只是说过些日子曹家大姑奶奶回来省亲,要看一看咱们家的姑娘……”
胡善任可没有妻子想的那么多,他想的是大姑娘是自己亲生的,又是个稳当端庄的,若是曹大姑奶奶不嫌弃她木讷,愿带她进京可实实是件好事,二姑娘再好,终究不是自己亲生的,隔了一个房头终究远些,“你也别想那么多,曹大姑奶奶已然有四个儿子了,她又素有贤名,若真是选上了咱们家的姑娘,定会善待,最差也是个格格,他日若是替平郡王开枝散叶了,得个庶福晋甚至是侧福晋的封号,也是她的福气。”
福气……胡大太太冷笑了一下,她倒宁愿没有这个福气,她刚想说些什么,想想自家的女儿并不出众,被惠然那个丫头一比更是寻常,心也就放下一半了,选妻选贤,选妾选美,自家的女儿哪有为妾的姿色……想到这里她就不着急了,“也不知大姑奶奶什么时候来,我好寻些上等的衣料,给几个孩子都做几件新衣裳。”
“嗯,这些你与额涅商议着张罗吧。”胡善任说罢站了起来,“我在外院还有事,便不多坐了。”
“送老爷……”
胡家老太太抽了一口烟,闭目想了一会儿,抬抬眼皮瞧了瞧侄女兼儿媳,“你是什么想法?”
“媳妇自是不愿大姑娘去与人做妾的。”
“欣然那品貌本就是长子嫡媳大太太的款儿,哪里是与人做妾的样子,要说惠然……”老太太使了个眼神儿,丫鬟又过来敬了一袋烟,她吧哒吧哒抽了一会儿又想了一会儿,“老大什么心思?”
“大爷还做着送女儿进郡王府,日后开枝散叶,能得个庶福晋甚至是侧福晋的份位的梦呢。”
“他倒是真会想……”老太太把刚抽了几口的烟放下了,“欣然那丫头倒是有争宠的手段,大姑奶奶若是为了固宠,找个新人分后院里宠妾的风头,倒是成的,可大姑奶奶自己个儿就把后院管的风雨不透,现下放出风声来要寻个侍妾给郡王爷,无非是为了自己的贤名,谁进去了,都是个牌位,立着好看的。”老太太人老成精,几句话便将事说得清清楚楚,“可若是这般,咱们家两个姑娘都不成了。”
“哦?”
“大姑娘虽是个有才端庄的,模样却差了,这样的妾带出去交际,人只会说她心眼小,有意找相貌平平的来做幌子,二姑娘……她模样也好,性情也好,能说会道处事圆滑,找这样的妾回来,若不是为了分宠,那便是给自己添堵呢。”老太太轻轻一分说,大太太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一半。
“那您的意思……”
“你也不必与孩儿们说,我瞧着秋衫都做得了,你再从我的库里挑几样好料子,替府里的哥儿和姑娘都添两套新衣裳,只说是为了贺寿,待大姑奶奶来了,咱们体体面面的往她跟前一站,你放心,曹大姑奶奶那是个人精,眼睛一扫心里就明白了,咱们家的姑娘她且看不上呢。”
“那她……”
“曹家旗下有多少包衣,更不用说曹家养的那些美婢了,说是要相看咱们家的姑娘,怕也是为了凑数,她百里要挑一个还不是极轻易的,你放心就是了。”
“京里那么多的美人儿,模样教养哪儿哪儿都好,她值得她千里迢迢回乡来……”
“你啊!教了这些年还是个蠢材,大姑娘虽说得了皇上的恩典抬了旗,曹家说起来也是天子近臣,不比京里的高门大户差,可终究占了个包衣的身份,她在京里能挑什么人家?专挑包衣?京里的小选严着呢,哪有什么好的留下来,她还要琴棋书画精通的……京里的包衣人家哪有敢教女儿这些个的,若是往高了寻,大姑奶奶还要嫌出身高呢。”
“早知如此,不如当初干脆让欣然做个睁眼瞎……”
“胡说!”老太太瞪了她一眼,“你没吃够睁眼瞎的苦吗?管家盘帐不认字可怎么成?”
“额涅……”
“你把心放肚子里,脸上也莫要露出来,免得乱了孩子们的心思……”
晓月糊里糊涂地从针线房出来,在梨香愤恨的眼神下被梅香领着到了梅姨娘的院子,脑子里浑浑噩噩不知怎么回事呢,便听见院子里有人与梅香讲话,“梅香姐姐,凤姨娘可是丢了个帕子?”
梅香上一眼下一眼打量着眼前的丫鬟,“你是三爷院子里的芒种。”
“姐姐果然是好记性,我真是芒种。”
“凤姨娘丢了个绣玫瑰花的帕子,正在恼着呢,怕被哪个孟浪亲朋捡去,平白多了事端。”
“可是这个。”芒种从袖口里拿出一个玫红色的丝帕,上面绣着的正是玫瑰花,左下角还绣了个凤字。
“正是。”梅香欢喜地拿过帕子,“你在哪儿捡到的?”
“我路过回廊的时候见这帕子掉在地上,便捡了起来。”
“凤姨娘前个儿下晌是在那边宽坐来着,你等着,我去报了姨娘知道,定会厚厚地给你赏钱。”
芒种笑眯眯地目送梅香离开,却见耳房的门被人轻轻打开,露出一张美人胚子脸来,“芒种?”
“晓月,你果然在这儿……”芒种一边说,一边往耳房走去,将晓月推进了里面前上了门,“是凤姨娘向老爷要你的?”
“梨香姐是这般说的。”晓月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她虽单纯却不傻,刚才芒种说的是你果然在这儿。
“是我求了凤姨娘,将你要出来的。”
“呃?”
“我干娘说……老爷不是好人。”
“啊?”
“她说老爷最喜欢欺负像你这么大长得又漂亮的小姑娘……”
晓月脸一下子就红了,她在针线房里呆着,那些个绣娘最*扯那些个闲话,老爷的事她也是知道的,只是想着自己避在针线房许是无事,偏她若这么说,针线房的人都笑她,还说她模样长得好,若是机缘好八成又是个凤姨娘,“我不要当凤姨娘……我爹说家里年景好就赎我回家。”
“凤姨娘还是好的呢,我干娘说老爷收用过的丫鬟,过了十四就赏十两二十两的银子打发回家,那些个丫鬟失了清白,年龄又小,家又贫困,许多都落到了不能与人说的地方。”
晓月低下了头,“桐歌儿死了。”
“啊?”
“与我一起被挑到老爷院子里的桐歌儿前个儿死了,我怕你担心没跟你讲,老爷也欺负了她……”晓月抬起头,“针线房里的人什么话都说,我什么都知道,我不与你说是怕你难受,却不曾想你都知道,是你求了凤姨娘?”
“我求了我干娘,我干娘求了凤姨娘,凤姨娘应下了,没想到真把你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