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
紫玉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在李怀祯脑海中反复回响。
他真的在骗人吗?
他骗了紫玉,骗了驿舟,骗了所有追随他的人。
他告诉他们,他的道是为了更高的和谐。
他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背负着一切的殉道者?
可是,他有没有骗过自己?
他追求“无空间、无时间”的境界,真的是为了超脱,为了掌控一切吗?
还是说,在最深层的潜意识里,他只是害怕…害怕像紫玉所感受到的那样,被遗忘,被抛弃,彻底失去存在的意义?
他,投身阴阳两界,不就是为了确保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彻底消失”吗?
他所做的一切,那些布局,那些冷酷的牺牲,其根源,难道不是源于一种最卑微的“爱”的恐惧?
这个念头劈开了他混沌的意识。
“为什么,有一丝,后悔?”
李怀祯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俯瞰众生,是在操控棋局,可现在他才惊觉,自己或许也只是一颗棋子,一颗被“对完整的渴望”和“对虚无的恐惧”这两条无形的线,牢牢操控着的棋子。
他缓缓地收回手,握成了拳。
他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变化。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迷茫、痛苦,甚至是一丝…自我厌恶的复杂神情。
滋滋!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仿佛这片空间的时间都为之停滞。
最终,他再次开口,声音不再像之前那般平淡无波,而是带着一丝沙哑,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你说得对…紫玉。”
“我…或许,真的只是一个…披着神祇外衣的。”
他弯下腰,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昏厥的紫玉轻轻抱起。
李怀祯的动作很轻,仿佛怀中抱着的是一件稀世珍宝,又或者说,是他破碎不堪、刚刚才被照见的心。
他抱着她,一步步走出这片被剑意隔绝的空间。
李怀祯的背影,依旧挺拔,却不再显得那么遥不可及。
他的前方,是通往“完整”与“大道”的漫漫长路。而他的身后,是他第一次真正面对的、由自己亲手制造的、血淋淋的过去。
他的道,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痕。
而有时,裂痕,才是光得以照进来的地方。
李怀祯抱着紫玉,走出了那片被剑意隔绝的空间,重新回到了阴界那片永恒的灰暗之中。
忘川河水依旧无声地流淌,血月依旧高悬,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有些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他找了一处相对干燥的岩石,将紫玉轻轻放下,让她靠在石壁上。
做完这一切,他后退了两步,仿佛不敢再靠近她,不敢再面对自己亲手种下的因与果。
他抬起头,望向那轮亘古不变的血月,试图从那冰冷的月光中,找回自己那份早已深入骨髓的冷静与超然。
可是,他失败了。
紫玉的哭声,她的控诉,她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挥之不去。
那些被他视为“必要代价”的痛苦,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李怀祯布局了万年,忍受着残缺与孤独,一步步将棋子摆到关键的位置。
他忍受了无数个日夜的煎熬,忍受着道心被执念侵蚀的风险,为的,不就是这最后一步吗?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即将成功的时候,心软?
李怀祯闭上眼,试图用“大道”来说服自己,用“完整”来压制动摇。
“为了完美的结局,个体的牺牲是必然的…”
“这是通往无空间、无时间境界的唯一道路…”
“她只是过程,不是终点……”
然而,这些曾经坚不可摧的信念,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因为一个声音,一个来自他内心最深处、被他压抑了无数年的声音,在疯狂地呐喊:
那如果,那个“个体”,是她呢?
如果那个“过程”,是她所承受的、日复一日的、生不如死的痛苦呢?
你的大道,就真的比她的眼泪,更重要吗?
“轰!”
仿佛一道天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李怀祯一直以为,自己的道心坚如磐石,无悲无喜,无欲无求。
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他的道心,早已被那份对“完整”的执念,腐蚀得千疮百孔。
李怀祯不是超然,他只是麻木。
他不是无情,他只是将所有的情感,都压抑在了对最终目标的渴望之下。
他不是神,他只是一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而不择手段的、可悲的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