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哑子湾。
一艘老旧的乌篷船静静泊在水边,茶船以物美价廉著称,三文钱就能在船头喝上一整天的大麦茶,船尾的炉火永远烧得旺旺的。
三三两两的客人大多是些脚夫和手艺人,此刻正散座在船板上闲聊。
今日,是哑子湾几个发小约定相聚的日子。
船尾的角落里,陈庆、梁断字,举举手投足间刻意带着点书卷气,言谈中也难掩那份“衙门里有人”的自得。
“阿庆看来混的也不怎么样。”
小春的目光掠过陈庆洗得发白的旧衣,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
陈家孤儿寡母,家中又没有积蓄支持陈庆学艺,能够勉强吃上饭便已经不错了。
梁八斗似乎也想到了这茬,带着几分随意,又像是刻意的关切,“阿庆,我记得上次你说要学武,拜师了吗?”
众人都是看了过来。
学武是一条出路,而且一旦学成参加武科那可是光耀门楣,出人头地的存在。
但是学武太难了,尤其是对于平民百姓,更是难如登天。
在他们认知中,学门安身立命的手艺,混口踏实饭吃,才是正途。
学武,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陈庆呷了口茶水,“暂时在周院学武。”
“你真去了啊!?”
二丫瞪大了双眼,道:“学武可难了,不光要什么好根骨,还得顿顿有肉吃,才能有机会练出点名堂!”
小春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还不是听那几个护院说的。”二丫道:“除了那个头目还算体面,另外两个,啧啧,为了一口饭食,整天被呼来喝去,跟使唤狗似的,而且啊,听他们说,长年累月打熬身体,落下一身暗伤,都不长命的……”
她忽然瞥见李虎使来的眼色,这才意识到说得太直,赶紧住了嘴。
一直安静听着的徐芳,此刻也带着一丝讶异,将目光投向陈庆。
他竟然去学武了?
这时,梁八斗挺了挺胸膛,“阿庆,要我说,你不如干脆跟我干,等我当上刀笔吏,举荐你做壮班,不敢说大富大贵,保你一口安稳饭吃总没问题。”
这话听着像是拉拢,但那股居高临下的劲儿,分明是想收陈庆当个跟班。
陈庆摇了摇头,“算了,我先学着再说吧。”
二丫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阿庆,你啊什么都好,就是一根筋。”
旁边的小春见陈庆拒绝了,悬着的心才悄悄落回肚子里,暗自松了口气。
在他眼里,能攀上梁八斗这棵‘衙门边的小树’可是天大的好事,陈庆竟然不识抬举,真是傻得可以。
李虎叹了口气,道:“习武确实不容易。”
他曾经也幻想过习武改变命运,但也只是想想。
徐芳看了陈庆一眼,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
庆哥啊庆哥,你如今还看不透,这世道早就在暗处织好了千万根丝线——有的勒住你的脖子,有的缠住你的手脚,还有的,正悄悄系在你的命数上。
没人认为陈庆习武能够成功。
就像是二丫所说,那些被人呼来喝去,像狗一样使唤的护院,可能就是陈庆的一生。
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儿。
梁八斗一边给众人添着寡淡的茶水,一边挑起话题:“钱爷那事儿,你们听说了吧?”
“呸!什么钱爷!”
李虎啐了一口,脸上带着快意:“那畜生一个人走夜路,被人打的不成人样,肯定是被仇家所杀,一般人哪有这样的胆子......”
二丫咬牙切齿的道:“死得好。”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的陈庆也是义愤填膺。
小春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还是小点声吧,钱爷和金河帮帮主关系不浅,正到处找凶手。”
钱彪能在哑子湾横行霸道,靠的当然不是他自己那点本事。
坊间传闻,他是金河帮帮主宋铁的堂弟。
梁八斗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金河帮?现在自身难保,老虎帮正到处搜刮他们的人,那宋铁早不知躲哪个耗子洞里去了。”
他顿了顿,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李虎,你昨天在槐树街看见刘癞子了?他可是宋铁的心腹狗腿子,我估摸着,宋铁十有八九就藏在那片儿!”
陈庆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只是端起茶碗又呷了一口。
梁八斗似乎觉得这话题有些敏感,岔开道:“行了行了,别提这些晦气事了。”
接下来,众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时不时诉说儿时趣事,也半真半假地畅想着以后。
梁八斗想着在衙门里混个脸熟,小春想着当上铺子里的二掌柜,二丫想着哪天被老爷家少爷看上......
徐芳安静地听着,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有些游离,显然对这些话题兴趣寥寥。
但她并未打扰哑子湾发小带着烟火气的热闹。
不知不觉间,到了下午时分。
徐芳看了看天色,优雅地起身,准备告辞。
梁八斗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连忙上前一步,“小芳,我正好要去内城,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话语里带着明显的期待。
突然,码头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马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