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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娖斜靠在凭几上,手中拿着一卷占卜的书简看着。上面所言的观气正是楚国占卜术中的一种。楚人就是韩非子所说的那种过于重视鬼神的国家,当然楚人的被秦军所灭也并不是韩非子所说的因为过于祭祀鬼神而灭亡。楚国的灭亡,原因并不单一。但是这些也并不是昭娖想要细细深究的原因。

楚人和秦人从楚怀王开始天生便是仇恨深重,当秦军把楚国的黔中攻取而下之后,当地的楚人宁可迁居他地也不愿在被秦人攻占的家乡继续生活下去。

她百无聊赖的看着竹简上的小纂,嘴角扯出一个略带冷意的笑来。楚人就是太过信任这些巫蛊之术。当年她和昭成病得差不多快死了,郑氏第一想到竟然不是请来医者,而是按照楚人旧俗请求河神带走作祟的鬼神。

她颇为头疼的闭上眼睛,手里的竹简也抵上了她的额头。竹简略带粗糙的触感从额头传来。心中莫名的有些烦躁。这段时间她频繁想起以前的事情。这可不是一个很好的预兆。她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竹简起身朝外面走去。

后院的马厩里有一匹闲置在那里。昭娖径自把它牵出来,出了后门跃身而上。没有马镫一切都要靠自己小心驾驭胯*下的这头畜生。

昭娖轻轻夹了一下马肚子口里轻叱一声,马儿温顺的扬起马蹄朝着过道走去。

下邳昭娖已经看了无数回,风景有些陌生又非常熟悉。街道上的人不管是马车中的士子还是街道两旁的黔首脸上远不如她当年刚刚来这时的那般快活。

最近二世皇帝下诏征召的徭役越来越频繁,人数也有所增加。前阵子被征发去的徭役还没回来,后脚下令征发的诏令又下来了。这个统一没有多少年的国家就像一条被烈日折腾的痛苦的鱼。可供它栖身的水还是有,却还是不那么充沛了。

昭娖骑在马上,视线从那些人们脸上扫过去又飘开。

“邵先生?”身旁突然传来一声压低了的声音。昭娖微微低下头一看,是已经有几天没见过的郭石。郭石身上的短衣不复初见时候的破破烂烂,虽然只是粗麻,但胜在整洁干净格外有一种神气劲儿。

昭娖笑了笑,“郭君也在此处啊。”

“是啊,先生想去哪?”说着郭石自己主动牵过马匹,抬头朝昭娖望去。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倒是真心想要给她帮忙似的。

“哪里敢劳烦呢。”昭娖不由得抓紧手里的马缰连忙道。

“这哪里算的上是劳烦。”郭石毫不在意道,“先生是张子的知己,自然也是某的恩人。”

知己?昭娖有一瞬间的呆愣,反应过来之后脸上的笑容便有些不太自然。知己,这个可还真有些过了。

“我等游侠本来就似漂浮的游萍,漂泊不定。”郭石手里牵着马自顾自的说道,“要不是遇上了张子,我等还不知道在哪里与人寻衅殴斗呢!”

游侠说起来似乎是一件很肆意洒脱的事情,但是其中苦乐也只有这些人自己知道。谁想要浪荡天涯不想有个正经事做。

张良在下邳和当地的士人和官吏交好,有些事情自然也就需要他们去做。当然也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有奶就是娘,这些游侠对张良感恩戴德。别说眼下郭石给昭娖牵马,就算张良要他杀人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春日好,”昭娖在马上道,“壮士可带我去郊外一观?”

“石自当遵命。”能得士人一句“壮士”,郭石心情颇好。他牵着马向郊外走去。

在郊外的居住的大多是农家,往日昭娖在郊外赏春景的时候。都能看到在田野里耕作的农人和在劳作休憩时唱出的悠长调子。

而今日看见的虽然依旧山清水秀风光大好一片,但是田野里劳作里的却并不见多少青壮。甚至还可以见到半头青白发丝相掺的瘦弱男人吃力的耕地。按道理来着一般家里有青壮劳动力的话,这些半老的人一般做些轻松的活计。

“这……怎么?”昭娖抬起手臂指了指那边。

“先生不知道?”郭石的话语里有些惊讶的意味,“前段时间郡守又要寻服徭役的丈夫。上次征发才没多久,那里去寻人?”郭石叹口气摇摇头,“为了凑集人数,连那些还没来得及裹头的孺子都被塞进去充数了。”

郭石的话引来昭娖惊奇一瞥“这也可?”

“还甚不可?”郭石语气里带着不满,“秦法酷厉,不通人情。亭长为了凑足徭役自然要耍些手段。就算是没来得及裹头,只要不是十岁稚子就成。”

昭娖听完不禁抬头望向另外一片没有人耕作的田野。

“做阿父的也就算了,偏偏少子比之前更要命。”四周无人,故而郭石敢大胆直言。“这赢姓果真都是比猛虎还要凶猛!”

黔首们对秦贵族并没有多少直观感,但是繁重的徭役和赋税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于是不管自己看没看到过那些远在咸阳的贵族,就把心中的怨气扣在他们和郡守之类的秦官吏身上。

而这时候咸阳的那些公子公主们,其实日子也并不好过,二世登基之后因为自己年纪轻轻根基尚浅,上台之后连连诬陷那些公子公主们不臣。十二个公子在咸阳斩首示众,十个公主在杜陵被肢解而死。

始皇的血脉被剪的日益凋零。

“子曰:苛政猛于虎。”昭娖说道。她之前听从楚地来的楚人说过,秦始皇在泗水捞取周鼎未果,从南郡到湘山的时候,突起大风,差点让秦始皇不能渡江。他认为这是湘君也就是湘夫人作怪。竟然命令三千刑徒把湘山上的树木全都砍光。

湘夫人是楚地的女神,不敬湘夫人想必也是警告旧楚的那些贵族不要轻举妄动。

昭娖唇边挑起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没错,楚人在秦始皇活着的时候的确在明面上没有什么动作。可到他一死,那可就真的说不定了。

楚人出了名的难驯服,越强压制就反弹的越厉害。

春风拂面,昭娖一下子凝神朝远处的青山望去。

“先生在望甚?”郭石见她看着远方看得入神,不禁好奇问道。

“远处青山甚是怡人,不禁多看了一会。想起家乡了。”

“先生家乡何处?”

“家乡啊……”昭娖浅笑“寿春。”也是原来的楚国国都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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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她在外面走一圈回来,才发现张良已经回来了。昭娖在下邳并不算特别喜欢到处走,所以呆在家里的事情居多。有时候张良从外面回来,她还会心血来潮的学那些妻子迎接丈夫归来的样子欢迎他回来。虽然不是学的像模像样,但是她每次抬头都能望见他眸子里的笑意。那双眸子立即就叫她的心跳慢了一拍。

在张良面前,昭娖一向是不怎么喜欢逞强装强势外加男人婆。她本来就不是天生的强势性格,在张良面前也乐意就和个平常的女孩子一样。

但是也仅仅是在他面前罢了。

正当她走到离张良居所不远处,就发现门外站了几个甚是面生的侍从,这些侍从面容干净神情恭谨,很明显已经跟随伺候主人几年。并不可能是张良新买来的仆从。应该又是哪位前来拜访,卷帘外的桃花开的正好,粉红的桃花瓣随着春风纷纷落下。底下的那篇土地上落英一片。

这种美景并没有持续多久,二世皇帝将自己的兄弟姐们杀戮干净后,又要重新修建因赶修皇陵而暂停下来的阿房宫,大量征召兵丁守卫咸阳。导致咸阳仓里的粮食不够用,二世又从全国各地调征粮食和喂养宫廷狗马禽兽的饲料,押送之人必须自己带干粮,咸阳四百里之类不许吃这些粮食。法度更是比以往严酷上许多。

频繁的徭役征召使得庶民叫苦不堪,许多人在被押送至咸阳的路上的偷偷跑了。不逃一定是死,逃了还有一条生路。于是大量的人都在押送的路上逃亡了。

沛县的泗水亭亭长刘季,手里抓住个酒壶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刘季此时看起来颇为狼狈,身上的衣衫刚被方才降临的一场大雨浇的透湿,头上的发髻也凌乱不堪几缕乱发贴在他脸上。他脸色黝黑,额头眼角全都是沟壑。

他望了一眼身后那些被绳子捆住的坐在草地上神色痴呆的徭役们,人数从沛县出发到现在,这一路上已经差不多要逃了一半了。他心中一股火气冲上来,逼得他仰脖“咕咚咚”灌了好大几口酒。

最后壶中酒喝尽,他猛得站起来,扬起手就把酒壶往地上一摔“吊尸!”

文人们骂人最多不过“非人哉”“母婢也”。可惜刘季是个混混,虽然年轻时候跟随过张耳但是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骂起来自然也要难听许多。

刘季摔了酒壶后急躁的在原地走了个好几个来回。此时天已经大黑,周遭渐渐黑的已经望不见轮廓。那些坐在草地上被剪绑了双手的徭役们,听见刘季骂声纷纷抬起无神的眼睛看着夜幕下他模糊发急的身影。

刘季一回身,看到这些已经为数不多的徭役,心中焦急:再这么逃下去,恐怕还没到咸阳就要跑个干净了。秦法他是知道的。

一咬牙,刘季一把抽*出自己身上的短剑,走到呆坐的徭役身边。徭役们听见刘季拔剑的声响不由得纷纷哆嗦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手上捆绑的绳子一松,竟然是被刘季从中间用剑割断了。

“大兄!”跟随刘季一起出来的樊哙卢绾惊道。

“大家与刘三都是乡亲。”刘季没理樊哙和卢绾,一边给那些徭役割断捆绑在手腕上的绳子一边高声道,“如今去咸阳是死,不去咸阳……”他手中的短剑挑断最后一个徭役的绳子之后,挺直腰看着那些熟悉的脸“不去咸阳反而或许有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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