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咛不禁望了望天,自嘲一笑。
“咦,这位带鸟的姑娘,怎么,就只有一个人啊?要不要爷陪你转转?”不知何时,那几个刚刚想要调戏烟陌的泼皮竟转到了殷咛身边,几人用目光相互一个示意,同时别有用心色眯眯地围住了她。
殷咛抬眼,望了望前面,只因她自己放慢了脚步,已与前面的众人间隔了十几米远,再加之中间还有往来人流,嘈杂不己,竟没有一人察觉到她眼下的处境,依旧在集市上一路前行,结伴闲逛。
几只手,就在她这一恍惚的远望中,围绕着摸了上来,伴着那几个泼皮的嘿嘿的无赖调笑,大胆地摸捏在了她的胸和脸上,她没有挣扎,也没有阻止,只是目光忡怔地站在他们中间,颤了颤睫毛。
四周,在那一刻,是如此的空旷。
“这位姑娘,怎么就会眼直发呆啊?难道忘记了回家的路?要不,就跟爷走吧?”一张色迷迷的脸,跟着凑到了她的耳畔。
一直站在她肩上的公公鸟再也沉不住气了,正要跳飞起来大叫,却见殷咛突然伸手,一把按住了鸟头,微微一笑,在回头望向对方的同时,梦游魂似地吐出一句:“好呀,不过,爷得给先给妾身治病才行。”
“治病?你有病?”那人顿时一愣。
“是啊,妾身命苦,才在青楼风光了两年,下面就生了脓疮,往日的恩客们都不肯来了,大娘说这病甚是凶险,怕再传给别人,所以,直接就把妾身给轰了出来,如今,妾身无依无靠,大爷您若是好心,肯收留……”
下一秒,围着她的泼皮们,已全然无踪。
殷咛低头,无声地笑了笑,再抬头,眨了眨潮湿的眼,向着四周看看。
一座门户低小,在街巷旁侧,正进出着信男信女的寺庵,无意中扑入眼帘。
她不觉怔怔地看住了庵门上的匾,在那里,正静静地横陈着几个以原木为底的草隶大字:无心庵。
这是一座只能在小镇才看得到的庵,规模甚小,低了头,刚一进门,抬眼便是一垄花草,再往前六七步,便是它的庵堂佛厅,然而那烧香拜佛的几位主家,却依旧一脸虔诚,垂眸合掌,自佛厅退出时,仍兀自在口中念着佛号。
殷咛孤零零,游魂儿似地站在庵院中,仰头,怔怔。
无心庵。
人,真的可以做到无心吗?
是不是没了心,就能做到无欲?是不是惟有无欲,才能做到坚强?
一步步踏进佛堂,里面供着尊泥塑佛身,佛在阴暗中寂寂地盘坐,案上,供品繁盛,烟火袅袅。一个年长清瘦的比丘尼(尼姑是俗称),正在垂眸合掌,为前来拜佛者一下下地敲着木鱼,喃喃颂经。
殷咛盯着那佛,半晌,突然笑了笑,似决定了什么,接着向那比丘尼径直走去,恭恭敬敬地一个垂目:“打扰,敢问师太法号?”
那比丘尼闻声抬眼,眼前,是一个陌生而清秀的蓝衣姑娘,有着一双小猫才有的无辜而单纯的眼,眼里,抹着一丝轻轻的令人怜惜的怔怔迷茫。
“贫尼云箴。”比丘尼垂目,合什。
“原来是云箴师太,”那姑娘看着她,甚为无害地一笑,目光静静:“却不知你这庵,为何起名无心?难道,佛本无心?”
“非也,”云箴缓缓轻语道:“我佛只无心为己,但却有心渡人。”
“有心渡人……”琥珀色的眸光,不禁为之一个遥远,愣神几秒,忽然颤了颤睫毛,低声轻道:“我愿去发受戒,从此皈依我佛,师太可愿一渡?”
“受戒?这个……施主,在贫尼看来,施主您凡根未了,红尘未弃,不……”云箴的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则被突然架在脖颈上的寒光闪闪的匕首,给生生压在了喉间。
“渡我,现在。”蓝衣姑娘微微眯起的眼睛,和手上的杀人凶器一样,认真。
“阿……阿弥陀佛……”云箴的手指尖有些抖。
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会用这么极端的方法来表达自己想要皈依佛祖的决心……
只是,这样一双无依无靠的眼睛,与这样一把冷冽果决的匕首,居然能够奇异地合二为一,令面前这个姑娘,像极了一头迷路惶惑的豹,充满了野性的防备,与脆弱的渴求。
她看上去会真的下手,如果自己不妥协的话。只是,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成为佛的信徒?
想到这儿,云箴强自镇定了一下,淡然回应道:“施主,便是真要剃度,也应选好日子,哪能如此草率儿戏?”
“可我没有时间,三天后就要离开南阳了。”那姑娘看向她的眼晴,极是真诚。
离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那就三天后吧,在施主离开之日,你若还是要坚持出家,贫尼便为你剃度。”云箴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眼前这位,必然只是因一时的魔障而郁结于心,出家,只是她想逃避的一种自虐与无奈。
“好,那么这三天,我便住在这里,请师太暂且收留。”姑娘的匕首渐渐地放过了云箴的脖颈,声音,稳稳的,不容置疑中却透着股一意孤行的决绝与冰凉。
“阿弥陀佛。”云箴只得低首,算是应允。
殷咛垂眸,一笑。
很好。
终于不必再那么辛苦的伪装,不必再去面对黄府里那些喜气洋洋的红,和破专注在烟陌脸上的目光。不必面对众人,笑的那么虚伪、勉强。
生命中有了佛,感情,会不会便有了最终的依托?
佛祖是不会因她的卑微,而嘲笑拒绝的,对不对?
是夜。
庵中的一间侧房内。烛光摇黄。
看一眼闭目静坐中的殷咛,公公鸟不禁摇了摇头,侧躺在榻案上,以翅为扇,故作风流公子一般潇洒地煽了煽,若有所思地眨眨鸟眼:“尼姑?好主意,那个……主人,咱们现在给你想个法号怎么样?叫什么好呢?摇钱师太?暴力师太?还是神偷师太?”
“闭嘴!!”殷咛连忙低声,咬牙,同时小心而飞快地扫了眼四周,她可不准备让云箴师太了解她过去的那些斑斑劣迹。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主人你叫灭绝师太更加贴近生活,”公公鸟沉思了一下,目光深邃:“怎么样,考虑一下吧?”
殷咛不禁在暗夜中,缓缓地抬起了那双阴霾眯起的眼,手指在危险地抬起,可就在她准备于下一秒掐住鸟脖时,那鸟却突然将翅尖一立,垂目,做合什状:“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善良,我们一定要善良。”
某咛的尖爪,不得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顿在半空。
一只肥胖的蜜蜂,懒洋洋地躺在水晶盒里,正自百无聊赖地捋着触角。
小凉看看它,再抬头看看面前那间毫不起眼的“无心庵”,喃喃:“蜜蜂侠,你确定咛姐姐她就在这里面?我说,她跑这儿来做什么啊?”
身后,是破与殷子枫相视的一眼。
随即,玩具梦收到了主人的示意,抬手,于深夜的半空中,划出一带莹闪的梦眼,于是,现出了穿墙而入后的一幕情景:
殷咛正独自坐在庵内的一间偏房中,阴沉着眼,瞥视着桌案上正自口若悬河的公公鸟。
“我说主人,你想出家就要拿出出家人的样样来知不知道?
不要动不动就冒出杀鸟的邪念,阿弥陀佛,冲动是魔鬼啊是魔鬼。
话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灭绝师太,除了杀鸟,你完全可以再想想自己还有没有别的需求嘛,邪念,毫无疑问,邪念总需要正义的思想来加以镇压,来吧,为了能让你在三天后进化为真正的尼姑,让我们从现在起,开始纯洁地思想和生活,尊从自己的本性,说说看,在你可怜的小心灵深处,此时真正渴望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