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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阵中相会仰天笑(1/2)

黄河水汽凝成寒雾,弥漫河上。

高开道亲率五百精卒,趁着夜色,乘舟过河,到了对面岸上。

北岸渡口,单雄信部的百余驻兵,因近日无战事,且黄君汉、王君廓从未有过试图渡河的先例,又值黎明,人最困倦之时,乃是并无半分防备,大多蜷缩在营棚内酣眠,值夜者也抱着长矛昏昏欲睡。高开道等登岸过后,无有丝毫迟顿,行动迅捷,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营外。

高开道手起刀落,值夜者未及出声,便已仆地。五百精卒四面包围,如狼入羊群,杀入营中。帐篷里的魏卒还在睡。不过片刻功夫,便将这百余魏军驻兵杀尽,未曾走脱一人。

清理完守卒,高开道遵照王君廓的命令,随即分派部下,散出警戒,扼守要道,防备可能出现的魏军游哨。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唯有风中淡淡的血腥气,暗示着这里刚刚发生的一切。

待到天色微明,王君廓率领主力大军开始渡河。

数千人马秩序井然,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悉数渡河完毕

王君廓令全军潜伏休整,耐心等待着河阳方向的信号。直至下午,一骑快马飞奔而至,带来河阳方面送来的急报:黄君汉已亲率大军出河阳外城,进攻单雄信营地!

闻得此报,王君廓面色大喜,便即传令全军开拔,与高开道领之,如离弦之箭,沿着黄河岸边,向东疾驰而去。数千骑奔腾,蹄声如闷雷滚过原野,卷起漫天尘土。

行约十余里,北边邙山西麓,出现一道幽深的山涧,两岸地势渐陡,这便是金谷涧。因昔年西晋时,石崇在此修筑奢华无比的金谷园而得名,曾极尽繁华,笙歌不绝,如今却只剩荒草萋萋,流水呜咽,徒留一个令人唏嘘的名号,映照着世事的变迁无常。

在这里,王君廓与高开道分兵。

王君廓令高开道:“大王的部署,将军清楚,俺不多说了。将军便引千骑,向河阳外城继进。”

“末将得令!”高开道抱拳,点齐本部一千精锐骑兵,风驰电掣般继续东进。

王君廓则目送其远去后,将马鞭一指金谷涧,对其余两千余骑下令:“尔等随俺转入山谷!”

两千余铁骑就即转向,如同一股铁流,涌入苍茫的邙山山麓,消失在谷地与枯林之中。

……

河阳城外,广袤的原野上,战云密布。

黄君汉率领的出战汉军已在西北方向列成阵势,旌旗招展,刀枪如林,阳光照射在盔甲和兵刃上,反射出大片刺眼的寒光。军阵肃穆,杀气森然,唯有战马偶尔的喷鼻声和旗帜作响。

东南方向,单雄信部也已仓促出营列阵。他的阵型同样严谨,层次分明,显示出主将并非仅有勇力。阵后数里外,便是单部的连绵营垒,帐篷一顶挨着一顶,一直延伸到黄河边。

黄河在两阵的北边滚滚流淌,浊浪拍打着河岸;邙山的东麓在两阵的南边十几里外起伏,像一条沉睡的巨龙,灰色的山影衬着蓝天,格外壮阔。

黄君汉立马阵前,远远观望单雄信的布阵,心中不由暗赞:“雄信不仅勇冠三军,随李密、裴仁基日久,这用兵布阵之道,亦是愈发精熟沉稳了。”

阵虽已成,单雄信似乎并无主动出击之意,只是固守阵型。

片刻后,数骑从魏军阵中驰出,为首一将到至两军阵前空地,高声邀黄君汉阵前一晤。

身在中军的黄君汉很快闻报。

左右从将闻之,皆是诧异。

张夜义进言说道:“大将军!单雄信此前数次拒复大将军的书信,今却忽然邀见,其中必有蹊跷。恐其有诈,或设强弩伏兵,欲害大将军!万万不可轻往!”

黄君汉沉吟了下,摇了摇头,说道:“雄信其人,俺深知之。虽迫於形势,或有犹豫反复,然终非阴险小人,不致於此。此前他不回俺书信,自有其难处。如今李密形势困蹙,他邀俺相见,或许正是心意有所动摇之际。俺若往见,陈说利害,未必不能劝动他归降大王。若能成之,既免去一场血战,保全无数将士性命,更为大王得一故人、骁将,岂非两全其美之事?”

他心意已定,便先召来罗艺,令其按兵不动,但需提高警惕,随时准备接应。之后,他披上精甲,在张夜义等四五从将的护卫下,催动战马,驰出本阵,来到两军阵前的空旷地带。

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这片杀戮场上。

映照着双方两万多兵马森严的阵列和如林的兵戈,杀气透上云霄。

见到黄君汉等到至阵中,对面魏军阵中也驰出了数骑。

为首一将,身形骁健,胯下一匹神骏异常的黑马,马身油亮如缎,鞍前横一杆大槊,槊杆黝黑,槊刃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马是黑龙驹,槊是寒骨白,正是单雄信。

单雄信策马至黄君汉近前,摘下遮面的兜鍪,露出了脸膛,但见他年约三十余,面色微赭,鼻梁高挺,一双浓眉斜飞入鬓,颔下浓须,梳理得整整齐齐,亦正仍是他一贯来的仪表风范。

“贤兄,多时不见,风采依然!”黄君汉首先开口,笑着在马上叉手说道。

单雄信闻言,面上似是微微一红,闪过点窘迫,旋即叉手回礼,说道:“今日邀兄相见,愚弟实是惭愧无地。贤兄前后给愚弟来了数封书信,愚弟却因种种缘故,皆未回复。尚盼兄台海涵,勿要见责。”

黄君汉看了看单雄信身后的几名从骑,一个是魏夜叉,一个是洪大师,其余两骑,也都是他的心腹,瓦岗旧人,便笑道:“贤兄的苦衷,愚弟岂能不知?这几封书信,贤兄回复也罢,不回复也罢,只要贤兄收到了,看过了,愚弟去信的苦心,想来贤兄也就知晓了。”

一个言“苦衷”,一个道“苦心”,却是相映成趣。

单雄信说道:“贤兄情意,愚弟岂能不知?不瞒贤兄,每次接到贤兄的书信,俺都不禁想起当年在瓦岗寨时,与翟公、贤兄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快意日子!也不禁想起追随翟公、魏公起兵后,我等驰骋中原,所向披靡,四方豪杰望风归附的盛况!可惜,往事如烟,不可再追,唯只使俺每有忆及,夜不能寐。如今世事变迁,你我虽仍兄弟情深,却已各为其主矣。”

黄君汉说道:“贤兄,此间皆是你我心腹之人,可否容愚弟直言?”

单雄信微微颔首,目光低垂,凝视了下寒骨白冰冷的槊锋,随即抬起,眼中闪过点痛楚,说道:“贤兄但讲无妨。”

黄君汉遂慨然说道:“方今天下分崩,群雄并起,固然非一人之力可定乾坤。然大势所趋,明主已出!贤兄英武盖世,智勇双全,怎会看不明白?又何苦画地为牢,自误前程?”

单雄信抚槊默然,良久乃叹:“贤弟,俺非不知天意人心,然受魏公厚恩,怎可背之?”

黄君汉闻言,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凛然之气,说道:“贤兄!设无翟公容留,李密焉有今日?想李密投我瓦岗之前,遍转诸寨英豪,无人容他,惶惶如丧家之犬,是翟公与贤兄等念其可怜,才收留了他,岂料他一朝得势,竟行鸠占鹊巢之举,加害翟公!

“此等忘恩负义之贼,人人得而诛之!正因如此,汉王当年虽势单力薄,仍毅然与李密决裂,正为翟公报仇雪恨,为天下除残去暴也。公道自在人心,由是汉王义旗所指,豪杰景从,贤士归心。贤兄若仍执迷不悟,徒以贼恩自缚,恐终将与之同陷覆亡之祸,悔之晚矣!

“再者,贤兄请观今日天下之势,汉王抚有河北,根基已固,今提师渡河东进,中原州郡相继归附,兵锋所向,逆者败亡。贤兄!愚弟窃闻,识时务者为俊杰。拨乱反正,方是智者之选。愚弟不才,愿与贤兄共佐明主,立不世之功,岂不远胜於穷途末路,为无道之贼殉葬乎?”

单雄信听罢,抚槊的手微微颤抖,眼中神色变幻不定,挣扎、羞愧、不甘、忧虑……,种种情绪交织,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心口,让他难以呼吸。

黄君汉这时仔细看去,见单雄信相貌虽然依旧,身姿虽仍雄壮,马也还是黑龙驹,槊亦仍是寒骨白,然而,却如何还有当年瓦岗聚义时的豪情,更也已无从翟让、李密起兵之初时的意气风发,只余下被风霜岁月和内心煎熬刻蚀出的沉重与疲惫,觉其暮气沉沉。

黄君汉心中暗叹,自知其缘故。

这一切的转变,都错在当夜翟让被杀时,他求生的一跪。这一跪,跪断了他的脊梁,跪碎了他的肝胆。他单雄信自此便困在了忠与义、恩与怨的夹缝之中,进退维谷,难以自拔。

“雄信贤兄!”回忆往昔,再看单雄信当下这般境况,黄君汉也是心潮起伏,他策马向前几步,与单雄信两马相交,探过身子,握住了单雄信抚在槊杆上的手。

这只手,粗糙、冰冷,布满老茧,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黄君汉握得紧紧的,言辞恳切,发自真诚,说道:“李密於兄,或确有恩,然翟公昔年待我等之恩,难道就不是恩么?贤兄昔在瓦岗,与懋功、与汉王,皆推心置腹,交情莫逆,与汉王之谊,难道就不是情谊了么?万望贤兄勿再以区区贼恩,而误大义!当断则断。人生在世,不过百年,终有一死。若能舍却眼前之贼恩,幡然回悟,成天下之大义,效廉颇之负荆,周处之除害,若日月之食,消而众皆见之,青史所载,岂非英名永存?望贤兄三思!”

单雄信感受着黄君汉掌心传来的温热,那久违的、代表着信任与情谊的温度,让他冰冷的手指再次微微抽动。他铁塔般的身躯,亦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眼底深处,似裂开了一丝缝隙,透出些许微弱的光芒,仿佛寒冰遇初阳,将融未融。

旷野的风掠过,卷起他披风一角,黑龙驹低嘶,马蹄轻刨着地面,仿佛也忆起当年与翟让、李善道、黄君汉等睥睨天下,壮志在胸,力败强敌,共驰沙场的岁月。

单雄信喉头剧烈地滚动着,另一只紧握寒骨白的手,松开了几分力道。寒骨白的锋刃在风中轻颤,映着他眼中将明未明的挣扎。黄君汉掌心的温度顺着手臂蔓延他望着这双曾并肩破敌的眼睛,终是低哑出声:“翟公之恩……,俺岂敢忘!汉王之谊,铭刻在心。只是、只是……。”

黄君汉与他目光交汇,全神贯注,等待着他最后的决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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