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下坠之势,似乎被某种力量缓冲了一下。
……这是他的错觉吗,还是真正发生了?
但那股把他托了一托、错觉似的力道,似乎觉得柴司不合口味,转眼之间,就釜底抽薪一样从他身下消失了。
柴司笔直坠向小巷地面,被黑方扔下去,扔向了那一线能将人体压挤爆裂的窄窄空隙。
意外情况,可以有无数种。
比如布莉安娜宁可让他死,也不想把他放出来;比如她有盲目信心,以后可以再想办法从他尸体上挖出“流言”;又或者,她只是派手下来暗杀,手下未敢擅自决定,柴司就已被压死了……
只不过,如果人不敢豁出去点什么,就很难从世界手中夺下点什么。
人到死的时候,就死了,就这么简单,并不值得一怕。
柴司闭上眼睛,觉得自己仿佛正在往深深水底沉去,仿佛他是从更高处坠落的,下坠过程远比他想象得长——但又出奇地短。
短得一个呼吸没转完,他已砰然一声,重重跌在冰凉砖地上。
即使坠落中被托了一托,这一下依然把空气都震出了胸膛,肌骨仿佛都在嗡嗡发麻。
那一瞬间,柴司只能躺在粗糙不平的地面上,赤裸肌肤浸在冰凉水洼里,动弹不得;被地面狠拍一下的痛,让他眼前、胸口都是一片漆黑。
知道痛,就说明他还活着;他必须马上爬起来,抢在那暗杀者前面——
念头才一起,却忽然从天而降一个人影,正好沉沉地砸上柴司,把他刚刚吸进去的一口气又砸了出来。
不止是身上,四周半空里也纷纷跌下来几个影子,震得地面一下下颤抖;那一刻,好像有人往半空里喷了一片杀虫剂,于是下雨似的接二连三往下掉苍蝇。
……怎么回事?
柴司被摔得七荤;网里哪个角落、有什么一动,都能让她顺势转过目光。
在小巷众人之中,金雪梨是第一个察觉到门把手转动的人——她眼睛一亮,立刻指着酒吧门说:“你要找凯家人的话,找这个,刚出来的这个!”
此刻让她去赶紧把门堵上,可来不及了。
再度推门出来的韩六月,只往小巷中探出了一个脑袋,雪白能面完完整整,左右一看——不幸中的万幸,她没有一推门就动手。
“现在是什么情况?”她来回看了两圈,说:“谁占上风了?剩下谁能带我去见市长?”
……真是个见风使舵,还一点不遮掩的家伙。
“我的提议依旧有效,”瘦高个轻轻笑了一声,说:“柴司·门罗就站在这儿,让我看看你能怎么下手吧。”
“噢?”韩六月说着,向柴司转过了脸。
情况居然比黑方陷阱消失之前更坏了。
之前那瘦高个似乎没有意识到金雪梨是他这一边的,才把她活着放了出来;现在可好,柴司不仅依然有被韩六月攻击的风险,金雪梨还成了一个掣肘。
可他手上几乎已经无牌可打了。
除了暂时拖延时间,柴司竟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办好。
“韩六月,”
从外表上,大概谁也想不到柴司实际上只是在虚张声势——因为他货真价实地威胁过别人太多次,早已驾轻就熟。
他沉下嗓音,低低地说:“我向你保证,如果你让我死了,那么他也绝活不到能带你去见市长的时候。”
“也对,你死了的话,凯家人确实会为你报仇……”韩六月似乎被提醒了,“毕竟是柴司哥嘛。”
这种一块居民,一块韩六月的拼接式思维,实在是让柴司难受极了。
“凯家最有能力的人都死了,还有谁能为他报仇?”那瘦高个儿轻声一笑,说。
说来也巧,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柴司忽然感觉到自己裤兜里手机开始嗡嗡地震——运气不错,手机原来没有被摔出去。
这种节骨眼上,会给他来电话的人,他只能想到一个。
天西快到了吗?
“我们之间的事,不必牵扯无关的人。”
柴司垂下一只手,状作无意似的隔着裤子按住手机,减轻了它的嗡嗡震颤声。他现在必须得抓住一切借口,拖延时间。
“那几个人与此事无关,不妨先让他们走——”
柴司说到这儿,一转眼,这才发现那个卖口红的女人、瘸着脚的男人,与紧跟他们身后的女服务生,不知何时早连成一线,正顺着墙根往外挪呢——他这提议一说,三人反倒像被抓了包,定住不敢动了。
“你要是不多说这一句,我们说不定早就溜了”
那个卖口红的女人虽然没有开口,但脸上可清清楚楚地写着这句话。
而且他们好像觉得,把他们原封不动放出来的瘦高个儿,比柴司更让人有安全感,往外挪时,还是选择往瘦高个儿身后走的。
瘦高个用余光扫了他们三人一眼,短暂地犹豫了一下。
……果然是韦西莱那一边的人啊。
猎人家派即使各有各的作风,可也不常见血搏命;韦西莱那一边,连猎人团队都没能成功组建起来,除了极少数情况,平时行事恐怕更偏向用钱解决问题——要瘦高个儿亲手杀掉无辜之人灭口,是有一道心理门槛的。
更何况,在这儿杀了人,就有可能成为柴司日后对付他的把柄。
黑摩尔市,毕竟不是巢穴。
“你们不想惹麻烦的话——”瘦高个儿果然开口了。
遥遥地,柴司听见自己身后小巷尽头处,传来了汽车引擎声,接着戛然而止。
他给天西的讯息里,正是指示他带人从这一个方向进来的。
轮胎刹停的声音,车门打开的声音,伴随没有人出声的那一块沉默空缺……柴司仿佛能感觉到,昏暗天地间的雨丝,被数个沉重脚步震动着,搅碎了,星星点点落进水洼里,被踩在皮靴下。
“金雪梨,”
柴司抬起头,语气平平常常地叫了一声。
感应灯的淡光下,她闻言转过头;阴影浓浓融入她眼下的昏青倦意,皮肤被雨丝洗得很白。
“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