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司运气一向很好;但是他在“巢穴通讯网络”结束前那一刻抓住阿什利,却并非完全出于运气。
“我们分头再仔细找找吧,”
在一切都即将迎来尾声,阿什利局长却依然遍寻不获时,金雪梨终于忍不住了,向他提议道:“剩下的时间毕竟不多了。如果我找到她,我就把她锁起来,再来叫你。”
柴司知道,她是想找机会走。
或许因为她的“挽救手段”很珍贵,她没有带在身上。这也就意味着,金雪梨必须要独自离开这里,才能不为人所觉地使用那一个“挽救手段”;说不定,它藏在了巢穴里——
那又怎样?
柴司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在金雪梨逃跑似的匆匆离开时,他连头也没有回。
她和她藏起来的东西,此时不重要。
一旦“巢穴通讯网络”结束,今日发生在中央警局里的一切,包括对他下手的幕后人身份信息,都会被统统卷入阴影里,随着巢穴一起,从人世间退潮,消失。
他并不是在乎自己身上被钉上什么罪名——杀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死的是韦西莱还是扫大街的,对柴司来说毫无分别。
但是随着时间逐渐减少,他始终找不到阿什利的影子,另一个念头却像乌云一样逐渐凝重沉暗,向心头上越压越低。
……他算什么?
柴司很清楚,自己什么都不是。
他这个孤儿,在世人眼里,只是凯叔的一条狗罢了。
铲除他并无意义,除非那人是出于私仇。他更担心的是,那个幕后人真正的目标是凯家;今日之事,是为了清除他这一个障碍。
如果让阿什利的情报随着她一起从人世间消失,是不是意味着,凯家从今天开始,必须时刻提防着不知会从何处射出来的暗箭?
然而在找出阿什利,从她口中问出姓名之前,一切都只是揣测——
当余光瞥见一个男人的脸时,柴司眼皮一跳,念头中断了;他转过身、手臂一探,当即按住了那个雇佣兵的肩膀。
那雇佣兵被吓得差点叫出一个尖嗓子,看着他,结结巴巴地说:“门、门罗先生……”
“你在看什么?”
其实柴司顺着他刚才的目光,正好遥遥看见金雪梨消失在楼梯上的背影;但他依然问了一句——因为那雇佣兵在看见金雪梨背影的一瞬间里,脸上闪过去了一丝诧异。
一丝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刻的诧异,硌着他的视野。
水银手下的雇佣兵,到现在为止,应该都已听说了,他不是单独被带进警局的,后来被放出牢房的还有另一个女人。
既然知道,那他在诧异什么?
那雇佣兵到底也曾是猎人,此刻镇定下来,谨慎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看她有点眼生,所以才多看了一眼。”
柴司端详着他的神色。
他好像已经隐约看见了阿什利融于阴影里的背影,和她逃亡藏匿时留下的模糊足迹。
这是一场狩猎;要做一个人世间的猎人,就要知道该在哪里,寻找什么样的蛛丝马迹。
“对,”柴司低声说,“你是第一次看见她?”
雇佣兵好像脖子都僵了,幅度很小地一点头。
“你应该知道,和我一起被抓进警局的,还有一个女人吧?”
“是……我知道。”
柴司看着他,问道:“你之前,是不是见过另一个你以为是我同伴的女人?”
雇佣兵脸色有点白。话说到这儿,他应该也把线索拼在一起了。
“是。齐耳黑短发,遮住了一边眼睛……”他轻声答道,“她还问了我一句,‘水银去哪了’。”
……原来如此。
那一瞬间,柴司几乎想笑起来。
原来阿什利是利用了柴司不认识雇佣兵、而雇佣兵又没有见过金雪梨的漏洞,才一直撑到了现在——她问“水银在哪里”,因为只有水银一人,既认得所有雇佣兵,又认得金雪梨,是最大的危险。
她被入侵了吗?
现在想想,络”结束后会发生什么,就没有任何不同意的理由。
哪怕考虑到金雪梨有一个“挽救手段”,她最多也是两不相帮,或者见机行事——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选择柴司。
走上去时,他的五指舒张伸缩,在寂静昏暗里,为接下来的冲突做准备。
“……第一起可疑的死亡,就是他养父的亲生儿子,他的继弟,达米安。”
柴司凝立在黑暗里,有好几秒,一动未动。
他突然想起来,今天仍是十一月十九日,这一天还没过去。好像“巢穴通讯网络”笼罩下来,隔绝了外界信号以后,他就松了一口气,容许自己顺势忘记了日期。
他多年前看过一部电影,叫楚门的世界。
假如有人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十一月十九日的特殊节目,是为了让他猝不及防地听见“达米安”这个名字,为了让他来到这一刻,再次面对“他亲手杀了继弟”这句话;而在这个节目之外,是凯叔与海姨定定注视着他的面孔,正等待着他的反应……
等他回过神时,柴司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微微弓下了身子,一层冷汗。
太可笑了,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既然杀了,就是杀了……哪怕再来一次,他照样会杀了达米安。
再用接下来的人生赎罪。
二人的对话仿佛隔了一片海那么远,隐隐约约,只有一些碎片飘过来。
“我毁约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呢?”阿什利仍然在劝,“……你不是好惹的普通人……”
柴司继续走上楼梯,脚下刻意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阿什利也罢了;金雪梨却是一个猎人,如果提前发现他,做事就不大方便了。
虽然他自觉完全可以用武力压制住两个人,但柴司不愿意留下任何出意外的空子。
快了吧,离金雪梨点头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