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叶晨家小小的客厅里灯火通明,充满了饭菜的香气。叶晨和贺秀莲夫妻俩双双下厨,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家乡菜,热情地招待田润叶和田晓霞这对堂姐妹。
秀莲特意做了叶爱吃的红枣馍,叶晨则露了一手铜城学来的辣子鸡,红彤彤的辣椒映着几人久别重逢的笑脸。
随着几杯温和的米酒下肚,饭桌上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然而,细心的叶晨和秀莲都注意到,田润叶虽然强颜欢笑,但眉宇间总锁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愁苦之色。
田晓霞也察觉了表姐的异样,忍不住放下筷子,关切地问道:
“润叶姐,你这次来省城,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看你脸色不太好。”
田润叶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她抬眼看了看围坐在桌边的亲人??有自己的堂妹,有在她最艰难时无私帮助过她的叶晨和秀莲嫂子,都不是外人。她深深叹了口气,仿佛要将胸中块垒都倾吐出来:
“不是我出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难以启齿的涩然,“是......是丽丽和惠良他们两口子。”
随着田润叶的叙述,一个关于婚姻背叛与时代思潮剧烈碰撞的故事,缓缓在众人面前展开。
随着“嗡嗡嗡”的结束,华夏大地最为瞩目的现象之一,就是文学在全社会范围内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爆炸。
思想解放的闸门一旦打开,被压抑已久的文学创作力便如同洪流般奔涌而出。
从叶晨那篇引起巨大社会讨论的现象级小说《少年犯》开始,那些直面社会现实,触及人们心灵痛处的文学作品,哪怕只是一个短篇,也常常立刻引起全社会的关注和喧哗。也许有史以来,华夏文学直接的社会效应从未达到
过如此巨大的程度。
在这种状况下,“作家”这个行道变得异常地吃起来。一时间,有志于此道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文学作品的数量逐年骤增,犹如决堤洪水;相应地,水来土掩,各种文学杂志也纷纷面世;华夏眼看就要成为文学的“超级大国”了。
然而,这蓬勃的好现象中也夹杂了一些令人忧虑的成份。有许多人因过去的动荡耽搁了学业,自知在理工科方面深造无望,便转而将目光投向看似门槛较低,又能迅速获得声名的文学领域,将其当成了纯粹的谋生手段乃至成
名捷径。
更有个别人对此几乎中了魔法,变得狂热偏执,甚至有人去了正式工作,撇下妻室儿女,怀里揣着成堆的废稿和报刊编辑部几句敷衍的退稿信,带着一种近乎宗教般的狂热,长年周转于各个编辑部之间,做着不切实际的文学
梦。
为了迎合这股文学的狂涛巨浪,许多文学报刊杂志,纷纷办起了什么“文学讲座”、“刊授大学”、“函授大学”......以此满足和吸引成千上万的文学青年。尽管这类活动收费实在不低,但渴望叩开文学大门的参加者仍是蜂涌如
潮。
一霎时,由主办单位出钱雇用的一些已经出名的作家,纷纷到各地去进行演讲,听众竞场场爆满。有时候,这类“讲座”还公开售门票,并兼售演讲者本人的著作,使得这类活动让主办方和演讲者都收益非浅。
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三、四月间,省作协旗下《山丹丹》文学月刊的文学讲座,来到了黄原地区搞面授活动。
这次来讲课的,除了著名老作家、省作协主席黑白(黑老),还有一位新近冒出来的、“第五代”诗人的代表人物古风铃。
在黑老的关怀指导下,黄原地区去年初就成立了文联。此次面授活动就由地区文联协助《山丹丹》编辑部来操办。因为黑老亲临讲课,地区文化局也高度重视,出面协调。
客人到达的当天晚上,田福军就以地委和行署的名义,在黄原宾馆设宴招待了黑老一行人。出席作陪的有管文教卫体的副专员,兼着文联主席的地委宣传部长;当然也少不了地区文化局长杜正贤和文联副主席、本地诗人贾
冰。
杜正贤的女儿杜丽丽,此时已经是《黄原文艺》的诗歌编辑,又是这次活动的具体工作人员,因此也参加了这个隆重的宴会。
为了安排好在黄原的活动,地区文联在黄原宾馆包下了与黑老他们相邻楼层的两个房间,贾冰和杜丽丽各住一间。贾冰负责侍候黑老,杜丽丽则负责陪同那位风头正劲的诗人古风铃。
几年来,杜丽丽在贾冰老师的指导下,已经在当地成了小有名气的女诗人;不仅在省级刊物上发表了一些诗作,甚至还在国家级的《诗刊》上露过一次面。
起先,她的诗风师承贾冰,讲究韵律和传统意象;后来,接触到更多新潮诗歌后,便自然地在意识上超越了她的老师,自觉加入了“新诗人”的行列。
不过,她知道,比起古风铃这样在全国都有影响的先锋诗人,自己那点探索又成了“落后流派”中的一员。
杜丽丽和古风铃是第一次见面。但她早已通过报刊杂志,崇拜这位名声在外的青年诗人。
古风铃作为《山丹丹》编辑部的诗歌组长,已经出版过两本诗集,据说他的诗还引起了国外汉学界的注意。丽丽特别庆幸这次能亲自陪同这位著名的新派诗人。
杜丽丽和田润叶同岁,今年已经三十了,但得益于精心的保养和时髦的打扮,看起来还象二十出头的姑娘那般光彩鲜嫩。
和武惠良结婚到现在,她坚持说服了丈夫,至今还没要孩子。至于穿着打扮,她一直在黄原领导着潮流,并曾自豪地宣称,她在街上走过时,男人们的“回头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
而古风铃也确实名不虚传。他高高的个子,一头浓密的长发潇洒地披到肩头,白净的脸上围了一圈炭黑般浓密的络腮胡,两只眼睛却流动着少年般叛逆不羁的光波。
上身穿着棕红色皮夹克,下身是十分紧巴的牛仔裤;裤膝盖磨白处,甚至用钢笔横七竖八写着一些令人莫名其妙的诗句或符号,几乎把裤子变成了随性的草稿纸。
不看他的诗,光看这人,就知道他决非凡俗之辈。从他嘴里吐出的,是“超越”、“嬗变”、“集体无意识”等等在当时听起来极为新鲜、又颇费解的词汇和概念。
据他所说,连当时正红的舒婷、北岛等人,在他眼中都已成为“历史上的诗人”,不值一提了。这让杜丽丽感到一阵惭愧,因为她现在还把那两位诗人奉为神明哩。
黑老的传统文学课讲完后,古风铃就在黄原影剧院做了一场有关现代派诗歌的专题报告。
由于事先就出了布告,闻讯而来的文学青年听讲者涌满了整个剧院。尽管大部分人几乎没有听懂古风铃一上午到底说了些什么,那些艰深的概念如同天书,但所有听讲的文学青年都对这个人本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古风铃演讲的时候,杜丽丽怀着崇拜的心情,替他在影剧院门口推销诗人新近出的那本书名带有天文学味道的诗集《光子》。
这本诗集首印一两千册,其中书店征订数不足二百,剩下的一千八百多册得靠诗人自己想办法推销,否则出版社就不肯出版。
因为诗人在影剧院里主要就是谈他的这本诗集,所以他带来的二百册《光子》,赶散会就被杜丽丽卖得一干二净。
“谢谢你万能的帮助!”讲完课回到宾馆后,古风铃十分满意地对丽丽说,眼神里带着欣赏。
“这都是因为您的著作本身具有魅力!”丽丽崇拜地对古风铃说,脸上泛着光。
“不必称“您”。就年龄来说,我应该叫你姐姐。”
“就水平和成就来说,您是我的大哥!”杜丽丽有点庸俗地说,她实在为古风铃的话而受宠若惊。
以后的几天里,黑老在杜正贤和贾冰陪同下,去原北县农村体验生活。古风铃对此丝毫不感兴趣,没有跟随他们去,就由杜丽丽单独陪同,在黄原市内和周围一些有点特色的地方转悠。
多数情况下,他们都不坐车,而是步行相跟着东跑西颠地活动。不用说,在这几天形影不离的接触中,古风铃给他的这位崇拜者传授了不少写诗的“秘诀”。
他还动手改了她写的几首诗,对她的写诗才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并且慨然答应在《山丹丹》上接连用头条位置发表她的几组诗;说一定要把她推向全国去!
杜丽丽被这突如其来的赏识和承诺兴奋得神魂颠倒。她在心里把古风铃比作照亮她创作道路的“启明星”。两个都自诩为“精神先锋”的人,立刻成了相互高度理解的知音,关系急剧升温。
终于,在一个晚上的半夜时分,古风铃敲开了杜丽丽的房门。面对这位“精神导师”的深夜来访,丽丽内心深处那根道德的弦崩断了,她丝毫没有拒绝,两个人就在黄原宾馆睡到了一块。几个晚上的云来雾去,杜丽丽就彻底
地、疯狂地爱上了古风铃,将丈夫、家庭和责任都抛在了脑后。
危机的爆发毫无征兆,这一天中午,杜丽丽正和古风铃在她房间的床边上抱在一起亲吻,陶醉在所谓“灵魂交融”的激情中时,听见有人敲门。
两个人赶紧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分开,古风铃迅速整理了一下衣服,坐到远处的沙发上,努力摆出平静的样子,丽丽则心惊肉跳地前去开门。
丽丽打开门,看见是她的丈夫武惠良站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