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的闸门再次被打开,我任由它们如泛滥的洪水般狂泻而下,就像当年的自己面对从医院回家的妈妈,就像被梅姐饿饭突然看见归来的他一样。
他没有安慰我,就让我在他怀里默默流泪,直到我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抬起头冲他微笑。
他帮我擦去腮边的泪水,眼睛红红地:“能再次看见你带泪的微笑,真好。走,带你去见识一下巴黎的夜咖啡”
在塞纳河岸边的咖啡屋,我贪婪地注视着单先生,听他跟侍者要了咖啡,看他帮我给咖啡里加奶和糖。
“看出变化了吗?还能确定坐在你对面的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吗?”
我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你还和我记忆里一样,倒是我自己变了很多,看这头发都长了很多。”
“自己一个人在国外,不容易,辛苦你了。”
一句话又勾起当年换学校时的决绝以及因此产生的艰难,那样的决定不是为了今天能坐在一起,而此后获得的帮助又让我迷恋今天的相逢。
“谢谢你的帮助。”
“今天的成绩都是你努力后应该得到的,不必谢我。”
夜晚有些凉,可我们贪恋两个人的温暖,看粼粼的河水柔柔的流向远方,我们坐到很晚。
第二天,我急于再见单先生,不顾他还在工作中,就赶了过去,在一大群人中,单先生愈加稳重,可是,这样的稳重看在我眼里 ,让我看见沧桑。
在和米蒂断断续续的谈话中得知,离开去了韩国;李家似乎特别悉心地栽培女儿,李姐大学毕业后被送去留学,事业和学业造成的劳燕分飞就不可避免,她的婚事也就一直停留在准备订婚阶段。
“李家不是已经向外界宣布了订婚了消息吗?在单先生那里我还见过他们的订婚照。”
“是啊,消息已经向外界宣布了,可是拍完订婚照后又取消了订婚宴,所以他们的婚事一直停留在准备订婚阶段。”
我就是因为那张订婚照选择留学,然后决绝地断开和单先生的联系。听着米蒂的话,看着单先生忙碌的身影,心中的那点痛楚开始扩散。
我们三人一起吃了午餐,他们还有工作,我也要上课,单先生跟米蒂和我约定,周末去他租住的公寓聚餐。
如约来到单先生租住的公寓,一进门是一个大大的客厅,壁画,沙发,电视,大大的落地窗可以俯视塞纳河。房门左边有个吧台,客厅北边是一个开放式厨房,案子上摆着食材。
单先生帮我放下外套:“在米蒂他们来之前,帮我把餐具摆到阳台上。今晚月色正好,我们就在阳台上举行月光晚宴。”
我把要用的餐具一一送到阳台的桌子上摆好:“才到巴黎你就学会了浪漫,真是无师自通啊!”
“不是巴黎才有浪漫的。其实人人心底都有个浪漫,遇到激发它的因素就会涌现出来。”
“那么今天是什么因素?”
“你猜。”
“我猜?那一定是为米蒂他们设计的!”
他看我一眼:“算你对一半。”
“怎么是对一半呢?是被我完全猜对了,这很好猜的。”
他不话,专心地在灶台上煸炒,很专业的样子,然后就有香味飘出。
“拿盘子来,尝尝我做的可乐鸡翅。这道菜要乘热吃才更有味,米蒂他们迟到,先让你饱饱口福。”
我用手拈起一个金黄油亮喷香的鸡翅:“啊,真香!米蒂他们在路上都闻到香味了!”
“我的手艺还不错吧?”单先生一脸期待,像等待肯定的学生。
“非常非常好,让我想想该用什么词来表达这种好呢?嗯——你很符合好好先生的标准,我看就叫你好好先生吧。还好我认识你,可以有幸品尝到这种美味。”
“你真是挺容易满足啊,如果能天天做给你吃,你会是什么感觉?”
“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感觉,可惜你做不到,你会和别人结婚的。”
单先生不再接我的话,继续忙他手上的事,看他亲自忙碌着待客大餐,让我感到居家的温馨。
所有的都准备妥当,迟迟不见米蒂和她男朋友丹尼雅的到来。单先生打开吧台的一个柜门准备拿红酒,客厅的电话铃声响起。
放下电话,他拿了红酒到阳台:“是米蒂的电话,今晚不能来了。”单先生倒杯红酒递给我,似乎看出我的疑惑,:“本来巴黎之行没有米蒂,得知未婚夫丹尼雅也来巴黎,她一再请求我,所以带她列席。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以不受公司规定的约束,既然带她来了,工作之余的约会也方便她。”
我接过单先生递过来的酒杯,站在阳台上慢慢品着红酒:“米蒂真会选时间约会,这时候本应点令人陶醉的情话的。”
月色正好,如薄纱般洁白蒙胧。红酒,月色,男女,月光晚宴突然显得暧昧起来。
想象着米蒂和男朋友相处的样子,想象着他们在这样的夜色下着情话的样子,真的很羡慕她。
可我和单先生什么都不是很适合,所以我们都没有话。
我们沉默着,这种沉默带来一种尴尬,我努力地想些什么,能想起的话现在都显得不合适,偶尔看一眼也赶紧转移目光,只是笑,都是傻笑,笑到脸僵硬。
他随手帮我把刘海挽在耳后,那温润的手感很自然,没有什么特别。
还是单先生率先打破沉默:“这套公寓怎么样?我一来就喜欢上它带给人的归属感。我懂得想家的煎熬,请你来就是让你有回家的感觉。”
我的情绪又开始起伏,蒙娜丽莎的面容从脑海里经过,一如几年前的样子,还是那样静美,全然没有发现个中变化。想起促成我巴黎之行的订婚照,想起朱禹画展后酒吧之夜的彷徨和迷失,尽可能用释然的口吻轻笑着出当年的困惑,当我意兴盎然的问:“单先生,你当年我可笑不可笑?”却得不到回应。
回望,单先生手肘支着护栏,雕像一般静默,他的手紧紧握住酒杯,脸上闪过痛苦的挣扎。
我惊叫:“单先生,单先生!”以为他身体不舒服。
“别过来!”
可是我的手已经扶住了他的胳膊。
一个拥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环绕了我,把我紧紧贴在胸前,那么用力,似乎要把我和他融合在一处;那些带着焦渴的吻挟裹了唇瓣长驱直入,缠绵悱恻地纠缠在一起,像探入炉火的铁钎,随着它的搅动拨旺炉中休眠的火种,热量源源不断地传导过热,我感到浑身燥热,像充足气的球,随时有爆裂的可能。
两个孤独的人都想从对方身上得到温暖,于是靠近些,再近一些,像正负电极,天各一方一无是处,一旦靠近就产生巨大的作用力,融为一体放出璀璨的电极花。
也许是意识到危险,单先生放弃了这种贪婪的掠夺,紧紧抱住我,似要把我揉进身体,粗重的呼吸喷吐在我颈项间,心咚咚咚的跳着,似乎要跳进我胸膛,就在我敞开心胸迎接它的到来时,单先生猛然推开我,快步走向洗手间。
他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我的心一下纠紧了,那是怎样痛苦挣扎的一张脸啊!那双原本晶亮的眸子里,是溺水者挣扎着的狂野,那昏乱的冲突使眼睛改变了应有的形状,而那赤红的双颊带着病患的煎熬。
耳边响起单先生第一次醉酒时过的话:“喝酒也是休息……我像个机器,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机器要加油,我要喝酒……我很累,没有人关心和理解我……”
“他们吃定我,知道我担心他们毁了丽莎才这样听他们摆布……什么发乎情,止于理,我还需要他们用这一套当金科玉律?当我是傻瓜,他家的印钞机,为他那个刘禅一样的儿子不停的印啊印啊印啊……我母亲总有归西的那一天,丽莎也有长大成人变坚强的一天,我时刻准备着那一天的到来……”
心再次漫过一阵针扎似的疼痛。
我慢慢走回客厅,带着朝圣者献祭的心情褪下衣衫,推开浴室的门。
门被迅速抵住,可在门关合的瞬间我看见他夹在门缝里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