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唐杰走在鲁镇的大街上,豁然发现故乡的变化真是太大了,整个镇子都长高了。从前最漂亮雄伟的两层供销社大楼已经变成四层,并且与毗邻的房子高不出多少。里面的柜台铺面也都分割成一家一户的了,所有的店主都热情地招揽生意,只有在生意失败时才能看见过去售货员那种高傲冷哂的嘴脸。
南北通透的那条金华大街已经全部变成商铺了。东街的棚架服装市场全部撤除了,所有生意都退进一家一间整齐划一的商铺里面,招牌叠加,霓虹闪耀,好不赏心悦目。
金华街一直往北通向姑妈所在的叶山镇,打算先去拜祭父母。
金华街从十字路口是从东街蔓延而來的一溜儿服装店,几乎占了半条街,直到中段菜市场一带才变化成各种各样的杂货铺子,看到好多百货店门前都摆设着火纸、鞭炮之类的东西。打开手机一看,竟然是农历七月初十了。一年一度的‘‘七月半’’祭鬼节又到了。
想到自己异乡漂泊多年,很久没有给父母烧纸尽心了。如果真有死生之,他们岂不是无比凄惶,果然还是养女儿没用啊。这么看着看着,眼眶就湿了。
唐杰明白她的心意,上前跟老板讨买了全套的祭品,碰碰他:‘‘你不怕人你带头搞封建迷信活动?’’
唐杰淡淡一笑:‘‘入乡随俗嘛。’’他刷一眼二人身上的便装。悄悄:‘‘咱们又没穿制服。’’
店主耳力好,一边包装货物,一边插嘴,‘‘你们是从外面大城市回来拜祖先的吧,现在像你们这样回来拜祖先的人多了去了。不然我们也不会摆这么早,都是为了迎合他们的时间。中华传统习俗嘛,不能是封建迷信。现在朝山拜庙国家都不禁止了,何况是拜祖先。数典不能忘祖呀!’’
唐杰辞别殷情的店家,笑着对:‘‘没想到鲁镇还真是卧虎藏龙之地,难怪能孕育出你这样的英才。’’
骄傲地仰起头,:‘‘咱这块地方,东周时期可是一块诸侯的封地都邑。’’
唐杰连连点头,一脸崇拜,嘴里却:‘‘好像当时整个天下都裂地分封了吧。’’
脸红了,辨驳道:‘‘可并不是每块土地都能作郡城。’’
唐杰扫了一眼街道,真是看不出来一点旧貌,也是,漫几千年前,就是一百年前的建筑,现在能看出原貌的恐怕也不多了吧。
茫目追求西方式的建筑风格,又没有能力彻底模仿,中国大地在二十年间盖了多少‘邯郸学步’式的丑陋建筑,留代长了见识的儿辈们推倒重来。只是这推陈出新,两番轮回,却不知要耗费几代人的辛勤劳动、血汗积累。
最可叹那历劫千百年的名胜,一朝被毁,永难恢复。
南山墓园。唐杰骇然发现,父母的坟墓竟然坐落在一片繁茂的刺玫瑰花圃中。
‘‘母亲最爱白刺玫,是因为它香气袭人,生命力旺盛。父亲就给她用刺玫瑰围了这块地。’’一边除去破旧青砖拜台上的杂草,一边幽幽地叙:‘‘春天,刺玫丛抽生的嫩茎甘甜中带点微涩,是山里孩子们最喜欢的天然零食;初夏花开的时候,甜蜜的花香也会把放牧的孩子们招过来釆玩。父亲母亲是最爱孩子的,每天能听听孩子们的欢笑声,她就有整整半年不会感到孤单寂寞了。’’
唐杰的心颤抖了,这是怎样一份深沉执着的情感啊。
在喧嚣尘世遗忘的角落,一抷黄土掩盖了最平凡也最动人的爱情故事。
游目四顾,她发现,虽然自己自见职后多年未归,墓地还是有人管理的样子,看着坟头还未残毁的人工花枝,她知道堂亲们清明依然有來上坟。
‘‘为什么没有墓碑?’’唐杰很奇怪。
‘‘我们这里规矩是三年后立碑。不过很多人喜欢等到儿孙满堂时才立碑,认为碑上刻满后人名字才更显得人丁兴旺,喜气洋洋。’’黯然,十来年了,她都不知何时能为父母树块碑石以为纪念,中国化人大多很重视这个东西吧。
唐杰在点的纸钱前面默想片刻,忽然郑重其事地:‘‘过几年,咱们给父母把碑立上。’’他也不知道这一刻为什么那么急切的想要安慰眼前这个女孩。
是什么时候,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不过是为了一个赌约。不知不觉的全情投入了自己写下的剧本中。他脱口而出的父母二字是那么自然、顺畅,仿佛那是理所当然。不过他忘了那句儿孙满堂,以至于晕红双颊,不敢与他视线相接。
红着脸点了祭品,一言不发双手合什,一脸虔诚地微闭双目,屈膝长跪在父母亲坟前。
火光映照着她秀挺的鼻梁上密密麻麻晶莹闪烁的细汗珠,扇子般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一个从十二岁开始独立生活的女孩子,在她心中父母的分量该有多重??如今来到这想象中最靠近他们的地方,她该有多少话要讲啊!
唐杰扫视着周围的刺玫丛,那葱郁的枝叶,粗壮的老干,在十几年前,该是用那个女孩无穷无尽的眼泪灌溉的吧?当年的一围花墙被她改造成花圃时,娇嫩的手应该被刺破出血无数回吧!
唐杰爱怜地望着眼前的。母亲得没错,刺玫没有玫瑰的娇艳,却更坚强!没有人照顾,照样生长得枝繁叶茂,欣欣向荣。
就像——在艰难困苦中顽强拼搏的。
唐杰默不作声地跪到旁边,不去打扰她。
听到那双膝着地的声音,感觉到那个一贯傲然挺立的身体,郑重其事的跪在了父母坟前,的心剧颤。如果没有诚意,这人犯不着如此做戏吧。想到刚刚他所的话,也是令人感动。
仿佛是一块巨石落地,觉得心中猛然间轻松了下来,回首往事的悲伤也淡了许多。
她悄悄瞟了一眼唐杰,忍不住闭上双眼,在心底里默祷:‘‘父亲、母亲,如果你们真的能够感知女儿的心声,就请帮女儿仔细看看,女儿身边的人,到底是不是今生,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当她张开了眼睛,侧脸正迎上唐杰深情的注视,不由飞红了双颊,复又回眸对着火焰,悄无声息地祝告:‘‘父亲。如果你们可以接受他,就给我一点看得到的启示吧!’’
唐杰也被她慎而重之的表情把视线拉向了身前的火堆。
黄色的火纸烈烈烧,炽热的火焰燎起很高,热气流在火堆上回旋往返,慢慢抬高形成了一个看得见的气旋,随着高度的增加,气流回旋的速度越來越快,火舌被拉窄延长,下面烧成黑色的火纸残片也被气流裹携着飞速盘旋起来,忽然间就拔地而起,向前飞升,最后在将要越过坟顶时,热气流像是耗尽了所有气力,戛然而止。所有被携带的纸片就像黑色的蝴蝶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坟上。
若惊若喜地默默静候这一幕结束,俯身毕恭毕敬地叩了三个头,起身。回头看了唐杰一眼,轻轻:‘‘走罢。’’
唐杰依样毕恭毕敬地行完礼,跟着出了刺玫圃。
他心下暗暗揣测:不知道究竟许了什么愿,不过看她的表情,肯定跟自己有关。
难道这就是自己的第二考?结果如何呢?
他偷眼打量的脸,像是知道他在观察自己,一抹绯红从她的面颊慢慢染到净白的耳根。
受不了他目光的灼烤,回头瞅着唐杰,微嗔地:‘‘你干嘛老看着我?’’
‘‘我只想知道父母大人给了你什么样的答案?’’唐杰无限期待的含笑道。
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马上垂下粉颈,藏起自己的脸。然而,唐杰还是在那一低头的瞬间,看见了眼中的羞涩。一抹笑影就绽开在他一贯紧抿的唇角,化成温柔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