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声叹一口气，就这样把女儿一个人孤苦伶仃丢在冰冷可怖的人世间，他一万个不情愿。看着女儿尖瘦的脸，他心如刀割，一滴滴清泪滑落刀削般的脸颊。
‘‘父亲，您别吓我。您不会有事的。’’不可扼止的心痛令很想放声痛哭，但她还是忍着泪，努力给父亲一个笑脸，‘‘我现在就去抓癞蛤蟆，去挖草药，咱们去县城，一定能治好您的病。’’
为了供她上学，为了省钱，父亲一直在吃民间偏方。
如果知道父亲的病是这么严重，她情愿不读书也要换回他的健康啊！
抑制不住的泪像溪在她苍白的脸上奔流，又如断线的珍珠般扑簌簌滴落在父亲枯瘦的手臂上。
家声艰难地抬手去擦女儿脸上的泪，却怎么都擦不完，只好放弃。‘‘女儿，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不要无谓地悲伤。要知道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既换不來什么，也留不住任何东西。’他拍拍女儿的手，‘记住！只要你能坚强面对，世上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痛苦地望着父亲。
家声明白女儿的意思，苦笑道：‘‘我的病，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结局。有史以来，还没有人能斗得过命运的安排。这是万物都不能违抗的自然规律。’’
他是教师，并不想给女儿宿命论的误导，可是面对死亡，真的无法用‘‘命运要靠自己把握’’的唯物观点来解释。这是他的无奈，也是人类的无奈。
不管是哪一种解释，都不能接受，她此刻唯一的愿望就是留住父亲。‘‘父亲！您是最最坚強的人，您一定能战胜命运。我相信您能！’’
热切仰望父亲的脸，盼着他能给自己一个承诺，可是，她难过的看见父亲搖动的早衰的花白头发。
‘‘不！’’扑到父亲身上痛哭，‘‘求您不要离开我！’’
她才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呀。那可恶的‘命运’已经带走了她的两个弟弟，母亲，还有奶奶，现在，为什么连仅剩的父亲也不留给她呢？茫茫人海，叫她如何一个人生活下去？
家声强忍着心痛，生命之火熄灭在即，纵有再多不舍，他又能怎样，生活的坎坷、困苦都必须女儿自己去承受。
他，只能给她一点苍白的忠告，就是这，也还嫌时间不够充裕。
‘‘孩子，一定要坚强！父亲走了以后，我希望你尽量独立生活。过多的依赖别人的帮助，会影响到你未来的人生抉择。’’
家声最担心的就是这个。靠依赖亲友生活，女孩子的终身幸福是不能自己把握的。
抬起泪眼，可怜巴巴望着父亲。‘‘我？一个人，能行吗？’’
家声笑一笑，鼓励她：‘‘你行！你早就行了。父亲相信你。’’他喘了一口气，郑重地：‘‘我要你记住：钱财乃身外之物，包括田地、房产，都可以放弃。但是，学习，永远不准放弃。这是你唯一的成功机会，也是父亲对你的期望。’’
家声定定地看着女儿，‘‘答应我！’’
点头。
‘‘卖掉房子，土地，’’家声沉思片刻，：‘‘钱，存起来，上学。’’他皱起眉头，‘‘高中、大学，你要自己挣。’’点点头。为了让父亲开心，什么她都可以答应。
‘‘怕吗？’’家声心疼的望着女儿尖瘦的脸，如果可以的话，他多么希望是自己亲手把她送进大学园呀。可是，不可能了，他不是一个狠心的父亲，却要把最最心疼的女儿撇下了。老天不开眼啊。
摇摇头，‘‘我有一双手，可以养活自己。’’
父亲生病这两年，她学会了不少东西。卖冰棍、炒瓜子、扯草药------当时在农村流行的巡回露天电影场，是挣钱的好地方。卖一晚上瓜子，能挣两块五，她上初中两个星期的菜金不过十元。扯草药如果赶上紧缺货，一天也能挣五块。就是费时间。只要不怕苦、不怕累，挣钱其实也挺容易。单单是养活自己，还是有点信心的。
家声知道女儿的长处，她是有经济头脑的，绝对有能力很好地生存下去；但是，他更怕女儿变成唯利是图的商贩，那样的人生不是他所乐于见到的。孩子的聪慧如果有人引导绝对是大有前途的。他是不可能陪她走下去了，只好现在加以开导。想了又想补道：‘‘我让你劳动的目的，也是为了磨练意志，强壮体魄。挣钱也要适可而止，因为人生的意义，不在于此。’’
的眼里充满困惑。‘‘人生的意义？’’
这个词语太空泛了，她的脑袋还没有形成这种抽象的概念。
‘‘就是实现理想。’’家声提示她。
理想？她现阶段的理想就是留住父亲。只要留住父亲，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孩子是比较直接的，不会考虑什么遥远的看不见的事情，他们会凭直觉抓住眼前的东西，却也往往是最重要的。理想什么的太复杂了，眼泪又下来了。“我就想要你陪着我。父亲，好不好？”
‘‘不要强求不可能的事。’’家声只能给女儿这个忠告，他知道自己的离去，很长时间里，将会消磨女儿的意志。自己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女儿。‘‘其实失去，有时是为了得到。’’
不解的望着父亲。今天他给她讲了这么多懂与不懂的大道理，快把她的脑袋挤爆了。
‘‘如果，你一个人，能比有父母的孩子活得还有出息。父亲会很高兴的。’’家声挑她容易懂的话。
出息。这个经常入耳的词，虽然笼统，孩子们模模糊糊还是能够接受的。听懂了父亲的心愿，用力点头。
家声有点残忍的：‘‘其实，我们离开你，只是为了让你变得更坚强、更独立。’’看到女儿泪如泉涌的脸，他又温情地撒了一个谎：‘‘事实上，我、你母亲、弟弟还有奶奶，都不会真正离开你。只是，你从此看不见我们而已。你不是经常会梦见母亲吗。你们只是换了一种见面方式。’’
带着泪笑了。在梦里，她经常能见到母亲，一切还是记忆中温馨的场面。
‘‘孩子。无论遇到什么，我们都会在暗中支持你。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为你的成功鼓掌。’’
看着父亲越来越亮的眼睛，觉得他又变回原来那个快乐、坚韧、健康的父亲。忍不住开心的：‘‘父亲。你会好的，是不是？你睡一觉，明天一醒，就能跟从前一样。对不对？你不用吓我，我也会好好读书，给你争光。我什么都听你的。’’
高兴地搂住父亲的脖子，把头偎在他的胸前。家声用下颚轻轻擦着女儿柔顺的秀发。在她耳边轻轻：‘‘睡吧！明天会是崭新的一天。’’
就让她养养精神吧。
在快乐的憧憬着进入梦乡。
‘‘一定要坚强！’’父亲充满期待的声音。
‘‘我会的。’’在梦中给父亲保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