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如此巨款,就聚了一二百强盗抢去,也很够享用的,难道这一两个镖司务就敌得过他们吗?
只因为大盗相传有这个规矩,不作兴害镖局的。
所以凡保镶的车上,有他的字号,出门要叫个口号。
这口号喊出,那大盗就觌面碰着,彼此打个招呼,也决不动手的。
镖局几家字号,大盗都知道的;大盗有几处窝巢,镖局也是知道的。
倘若他的羽翼,到了有镖局的所在,进门打过暗号,他们就知道是那一路的朋友,当时必须留着喝酒吃饭,临行还要送他三二百个钱的盘川;若是大头目,就须尽力应酬。
这就叫做江湖上的规矩。
“我方才说这个刘仁甫,江湖都是大有名的。
京城里镖局上请过他几次,他都不肯去,情愿埋名隐姓,做个农夫。
若是此人来时,待以上宾之礼。
仿佛贵县开了一个保护木县的镖局。
他无事时,在街上茶馆饭店里坐坐,这过往的人,凡是江湖上朋友,他到眼便知,随便会几个茶饭东道,不消十天半个月,各处大盗头目就全晓得了,立刻便要传出号令:某人立足之地,不许打搅的。
每月所余的那四十金就是给他做这个用处的。
至于小盗。
他本无门径,随意乱做,就近处。
自有人来暗中报信,失主尚未来县报案,他的手下人倒已先将盗犯获住。
若是稍远的地方做了案子,沿路也有他们的朋友,替他暗中捕下去。
无论走到何处,俱捉得到的。
所以要十名小队子,其实,只要四五个应手的人已经足用了。
那多余的五六个人,为的是本县轿子前头摆摆威风,或者按差送差。
跑信等事用的。”
东造道:“如阁下所说,自然是极妙的法则。
但是此人既不肯应镖局之聘,若是兄弟衙署里请他。
恐怕也不肯来,如之何呢?”
老残道:“只是你去请他,自然他不肯来的,所以我须详详细细写封信去,并拿救一县无辜良民的话打动他。
自然他就肯来了。
况他与我交情甚厚,我若劝他。
一定肯的。
因为我二十几岁的时候,看天下将来一定有大乱,所以极力留心将才,谈兵的朋友颇多。
此人当年在河南时,我们是莫逆之交,相约倘若国家有用我辈的日子,凡我同人,俱要出来相助为理的。
其时讲舆地,讲阵图,讲制造,讲武功的,各样朋友都有。
此公便是讲武功的巨擘。
后来大家都明白了:治天下的,又是一种人才,着是我辈所讲所学,全是无用的。
故尔各人都弄个谋生之道,混饭吃去,把这雄心便抛入东洋大海去了。
虽如此说,然当时的交情义气,断不会败坏的。
所以我写封信去,一定肯来的。”
东造听了,连连作揖道谢,说:“我自从挂牌委署斯缺,未尝一夜安眠。
今日得闻这番议论,如梦初醒,如病初愈,真是万千之幸!
但是这封信是派个何等样人送去方妥呢?”
老残道:“必须有个亲信朋友吃这一趟辛苦才好。
若随便叫个差人送去,便有轻慢他的意思,他一定不肯出来,那就连我都要遭怪了。”
东造连连说:“是的,是的。
我这里有个族弟,明天就到的,可以让他去一趟。
先生信几时写呢?
就费心写起来最好。”
老残道:“明日一天不出门。
我此刻正写一长函致庄宫保,托姚云翁转呈,为细述玉太尊政绩的,大约也要明天写完;并此信一总写起,我后天就要动身了。”
东造问:“后天往那里去?”
老残答说:“先往东昌府访柳小惠家的收藏,想看看他的宋、元板书,随后即回济南省城过年。
再后的行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今日夜已深了,可以睡罢。”
立起身来。
东造叫家人:“打个手照,送铁老爷回去。”
揭起门帘来,只见天地一色,那雪已下的混混沌沌价白,觉得照的眼睛发胀似的。那下的阶雪已有了七八寸深,走不过去了。只有这上房到大门口的一条路,常有人来往,所以不住的扫。那到厢房里的一条路已看不出路影,同别处一样的高了。东造叫人赶忙铲出一条路来,让老残回房。推开门来,灯已灭了。上房送下一个烛台,两支红烛,取火点起,再想写信,那笔砚竟违抗万分,不遵调度,只好睡了。
到了次日,雪虽已止,寒气却更甚于前。起来喊店家秤了五斤木炭,生了一个大火盆,又叫买了几张桑皮纸,把那破窗户糊了。顷刻之间,房屋里暖气阳回,非昨日的气象了。遂把砚池烘化,将昨日未曾写完的信,详细写完封好,又将致刘仁甫的信亦写毕,一总送到上房,交东造收了,
东造一面将致姚云翁的一函,加个马封,送往驿站;一面将刘仁甫的一函,送人枕头箱内。厨房也开了饭来。二人一同吃过,又复清谈片时,只见家人来报:“二老爷同师爷们都到了,住在西边店里呢。洗完脸,就过来的。”
停了一会,只见门外来了一个不到四十岁模样的人,尚未留须,穿了件旧宁绸二蓝的大毛皮袍子,玄色长袖皮马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