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玉具剑叭地一声按在案上,站起身来:
“他是指……要让张妃当皇后!?过得比皇后还好?!”
“小人觉得诸葛恪正是有此意。”吕壹垂首,声音里带着恭敬:
“大将军请想:张妃乃前太子孙和之妻。若她过得比皇后更好,那岂不是说……孙和该过得比陛下更好?”
孙峻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在书房内疾走数步,忽而转身,眼中杀机闪过:
“你是说,诸葛元逊……他这是怀念废太子孙和!他这是觉得……孙和才该是皇帝!”
吕壹深深一揖:
“大将军明鉴。此语虽未明言,然其心已昭然若揭。诸葛恪不甘被贬,暗中仍与废太子一党勾结,图谋不轨!”
孙峻抓起竹简,死死盯着最后那句没有标注的话,忽然冷笑:
“你为何不标注此句?”
吕壹抬头,脸上露出惶恐:“小人不敢。”
“不敢?”
“此语太过诛心,某若标注,恐有‘构陷大臣’之嫌。”
吕壹声音诚恳,“故某只如实记录,留待大将军……明断。”
好一个“明断”!
孙峻盯着吕壹,忽然笑了笑。
笑毕,他走回案前,重新拿起玉具剑,手指缓缓抚过剑身错金的夔龙纹:
“诸葛元逊啊诸葛元逊……你仗着是先帝托孤之臣,屡屡与某作对。”
“某将你贬至西陵,你非但不思悔改,竟还敢暗怀异志,勾结废太子……”
他猛然拔剑,狠狠地下插,整个剑身,深深地插入了案几之中。
“此贼不除,国无宁日!”
吕壹面上愈发恭谨:
“大将军,诸葛恪虽被贬,然其在军中仍有旧部,在朝中亦有声援。若贸然动手……”
“某自有计较。”孙峻收剑入鞘,眼中闪过阴鸷之色,看向吕壹,“你先回去,莫要声张。”
“小人明白。”
看着吕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孙峻一刻也没拖延,立刻更衣,从大将军府侧门悄然登车,直驱宫城。
昭阳宫的角门得了吩咐,无声开启。
孙峻穿过重重帷幔,全公主正背对着他,立在窗前。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身:“突然就要入宫,何事如此紧急?”
孙峻屏退左右,只留两名全公主的心腹宫婢在门外守着。
这才将吕壹呈上的密报竹简,双手递上。
全公主年过四十,但保养得宜的面容在宫灯下仍可见当年艳色。
她展开竹简,初时神色尚淡,待看到“愧对大王,愧对张妃”时,眉头微蹙。
再看到“若再坚决些,力保太子”,捏着竹简的手指已微微颤抖。
及至最后那句“早知今日……该让她过得比旁人更好些”,她猛地将竹简合上,胸口起伏。
这个反应,和孙峻看密报时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胸口的金绣鸾纹深衣随着呼吸微微震颤。
“好!好一个诸葛元逊!”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极深的恨意:
“他这是……在为孙和鸣冤?在为张氏叫屈,对吧?”
孙峻沉声道:“公主明鉴。此言若传扬出去,那些旧日太子党羽,难免……”
“何止是‘难免’!”
全公主霍然起身,手中竹简“啪”地一声摔在铺着从细绒地毯的地上。
她在殿内疾走两步,忽又停住,转身盯着孙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怒,还有一丝……恐惧。
那恐惧孙峻看得很清楚。
他太了解眼前这个女人了。
她与孙和生母王夫人的旧怨,可追溯到二十多年前。
当年王夫人与步夫人在宫中争宠。
后来南鲁党争,她更是站在鲁王孙霸一边,极力构陷太子孙和,最终促成废立。
而最致命的一击,是在先帝病重弥留之际。
“先帝……先帝最后那几日……”
全公主声音发颤,想起了那个充满丹药味与死亡气息的寝殿:
“他曾想……曾想召孙和回来……”
她走到孙峻面前,眼中恐惧化为狠厉:
“本宫当时心都凉了半截!我跪在榻前哭诉,说‘陛下若召和弟,亮儿何以自处?国本岂不动摇?’先帝这才作罢。”
她抓住孙峻的衣袖,眼睛死死地盯着孙峻:
“不能让孙和活着!绝不能让他活着!只要他活着一天,那些旧臣,那些念着‘嫡长’名分的人,就永远不会死心!”
“如今连诸葛恪,先帝托孤的诸葛恪!都敢说这种话,若再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