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恐人心动摇,非社稷之福也。
还望大将军缓图之,以安天下士人之心。
诗云,「柔远能迩,以定我王。
」宜怀柔也,自然天下归服,还请大将军三思。
』
还『怀柔』,还『缓行』?
比起其他穿越者来说,斐潜都已经算是够慢了。若是按照所谓『正常』速度,斐潜现在都应该是开拓外太空,平行宇宙去了……
斐潜默然片刻,似乎在感慨着一些什么,然后缓缓的说道:『吾尝读史,有一事不明,愿先生教之……自孝武独尊儒术,迄今四百年,何以胡佛之教,反行于中土?彼教义理浅薄,多有愚蒙之言,何以能动华夏之民心?』
『胡佛?』崔琰有些没反应过来。
不是说缓行么?
跟佛又有什么关系?
关中……
不是五方上帝教么?这不是道系的,而是佛系的?
崔琰一时之间有些思维混乱起来。
他并不知道,斐潜的感慨,并非是针对于崔琰个人,而是对于历史。
百姓愚昧么?
确实。古今中外,皆是如此。
在历史长河当中,百姓如河内的鱼,奋勇一生,为得就是在上游去产卵,然后鱼卵顺流而下,变成小鱼之后又是再继续父母的道路。
有熊年年立于河中,岁岁饱餐,可是鱼群之中绝大多数鱼,都不会管落入熊嘴里面的鱼是如何的苦痛。
唯有极少数的鱼,试图脱离河流的束缚,跃出水面观察四周。
崔琰是其中一条。
孔子也是。
斐潜则是另外一条。
若是历史真的按照孔子所规划出来的路线,指引的方向去走,华夏会很精彩,很强大,很辉煌的……
孔子说,『有教无类。』
他们表面上都说好,说遵从孔圣人的教诲,然后『有类方教』。
儒教,被汉武帝捧上去了,也就和下面的脱离了,高高在上,飘在云端,却忘记了孔子当年是坐在树下,走在乡野之中,传授知识道理。
脱离出来的间隙,原本应该是本土教派,道教的生存空间。
但是道教么……
也想要『上进』啊!
道教觉得儒教待着的那块云彩,原本是属于道教的啊……
两家在上面争,下面光明照耀不到的地方,自然就有黑色或是灰色来填补。
于是乎,才有了佛教兴盛。
佛教敏锐的察觉到了历史上儒教道教在中下层的空白,于是便渗透进来,填补了这个『缺口』……
人类,对于知识的渴求,是一种本能。
对生命本质的探索,心灵的慰藉与内在和平,普世的道德规范,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等等,哪一项不是儒教,或是道教,亦或是佛教等的『本义』?
是人类本身需要这些,所以才有了各种『教派』,而不是有什么『神圣』、什么『天帝』闲着无聊玩耍,才有了人类。
就像是皇帝。
先有六国,方有始帝。
先有民众百姓,才有国家,然后才有皇帝。
对于教派来说,其权威来源于『信仰』,而对于皇帝来说,其权威来源于『公信』……
两者名称不同,但是实际上是类似的。
斐潜没有着急说什么。
崔琰思索了片刻,说道:『胡佛之兴……盖因世道昏乱,黎庶苦厄,故求寄托于来世耳。亦或道家清静无为,未能慰藉人心,遂使胡教乘虚而入。』
斐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先生所见,与某略同……不过……』
斐潜停顿了一下,看了崔琰一眼,说道:『儒教本源于先秦,孔子删述六经,开私学之先,本有教化万民之志。然自秦汉一统,儒术为帝王所用,渐成官学。其学日尊,其道日隘。士族垄断经义,以繁琐章句为能事,以清谈玄虚相标榜,于民生疾苦、国家实利,反是漠然视之。先生仅言道家清净,却不知这儒学之锢,又是如何分说?』
『这个……』崔琰目光闪动,心头念转。
『自董仲舒倡天人三策,儒学遂为帝王术。
其时经义本为治世之要,然如今竟成门阀攀附之阶。
试看太学诸生,万人诵经,竟为求「师法」「家法」之异同而争论不休。
章句之徒皓首穷经,于《尧典》二字注疏至十余万言,于《禹贡》山地考据至数万语。
这般学问,与贩夫走卒何干?
与饥寒百姓何益?
』斐潜神色渐渐锐利,『更可叹者,豪族子弟以经学为晋身之阶,互相标榜清流,实则结党营私。
彼等终日高谈「天人感应」,却不见饿殍遍野;空论「春秋大义」,竟无视吏治腐败。
如此儒学,已失孔孟济世之本心,自然难慰百姓疾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