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杂事,原该是店里的小二来做的。
“进来吧。”李景隆收回目光,淡淡的说了一句。
掌柜的闻言,这才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端着食盘走了进来。
他将托盘放在桌上,手脚麻利地将酒菜一样样摆好。
自始至终,他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仿佛生怕自己多看一眼,便会惹来什么麻烦。
桌上的酒菜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可李景隆却没有半分胃口。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只觉得一股寒意,正顺着脊背,缓缓蔓延开来。
福生至今未归。
杭州府的水,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听说此地,乃是当今天子亲弟弟吴王的封地?”
就在掌柜的将最后一盘酱鸭摆上桌,躬身准备退下之际,李景隆忽然开口。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目光依旧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
像是只是随口问起一桩无关紧要的坊间趣闻。
掌柜的脚步猛地一顿,身子僵了僵,脸上露出几分错愕。
随即又迅速敛去,低着头,声音干涩地应道:“客官说的是,杭州府确是吴王殿下的封地。”
李景隆指尖轻轻摩挲着窗棂,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方才进城时,还听到些流言。”
“说这吴王私藏军械,意图谋反,如今已经被押解回京了?”
“不是流言。”掌柜的沉默片刻,缓缓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是真的。”
“哦?”
这一声轻哂落下,李景隆终于缓缓转过身。
昏黄的烛火落在他脸上,映出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眸。
他嘴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笑意:“这么说,吴王当真存了谋逆之心?”
“这...小人就不晓得了。”掌柜的头垂得更低,双手局促地交叠在身前。
目光死死盯着地面,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只是坊间都传,吴王殿下的确是被京都来的羽林卫带走了。”
“听说走的那日,提刑按察司门后很热闹。”
“但小人得忙着客栈的事,一时走不开,就没去凑热闹。”
李景隆踱步走到桌边,撩起衣袍落座。
手肘撑在桌面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谨小慎微的掌柜。
“可我倒听人说,这位吴王殿下在杭州的名声不算差。”
“他就藩这些年,疏浚河道,减免赋税,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
他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玩味:“这样的人,真的会谋反么?”
掌柜的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
佝偻着身子,像是被无形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客官,这就不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该操心的事了。”
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飞快地瞥了李景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恳切的告诫:“吴王殿下待百姓是好,可皇家的事,哪里是我们能置喙的?”
“他若是真的起兵谋反,刀兵一起,遭殃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可他若是被冤枉的...”
掌柜的话锋一转,语气里满是无奈:“那我们这些人,也不敢妄议皇家是非...”
“万一哪句话说错,便是抄家灭门的罪过...”
烛火摇曳,映着他满是愁苦的脸:“吴王是个好人,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只求安安分分过日子。”
“活着,本身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朝着李景隆深深作揖,声音里带着几分哀求:“小人奉劝客官一句...”
“这种事,还是莫要再打听的好,小心隔墙有耳啊。”
话音落下,掌柜的不敢再多停留片刻,躬身倒退着走出房门。
连脚步都带着几分仓皇,像是生怕李景隆再揪着他问些什么。
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带上,屋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李景隆望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酒菜,无奈地摇头苦笑一声。
他突然替朱允熥感到不值。
当初,朱允熥就藩杭州,满心满眼都是要做出一番功绩,证明自己并非是依附皇权的纨绔子弟。
疏浚河道,减免赋税,让流离失所的百姓得以归家。
还兴办义学,让寒门子弟也能有机会读书识字...
桩桩件件,皆是利国利民的实事。
可到头来呢?
他身陷谋逆大案,被押解回京,身陷囹圄。
而那些受过他恩惠的百姓,却一个个噤若寒蝉,连一个为他说句公道话的人都没有。
轻叹一声吼,李景隆端起桌上的酒杯,仰头饮尽。
辛辣的酒液入喉,却浇不灭心头的那股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