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你说这天上的星星,可会看着地上的人?”他忽然问。
王承恩一愣,随即笑道:“殿下说笑了。星星自是看着的,只是太高太远,看不清罢了。”
“是啊,太高太远。”朱由检轻声道,“但地上的人,却要在这看不清的星光下,走自己的路。”
他站起身,披上披风:“回去吧。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
六月下旬,钱龙锡离京省亲。临行前,他特意来端本宫辞行,留下了一大箱书籍,说是供殿下这段时间研读。
“臣此去,快则月余,慢则两月。殿下天资聪颖,自学亦无碍。只是……”钱龙锡欲言又止。
“先生但说无妨。”
“宫中近日多事,殿下务必谨言慎行。”钱龙锡压低声音,“司礼监之势日盛,东林诸公已露不满。恐不久将有风波。殿下年幼,又是亲王,最易被卷入。切记,万事以保全自身为要。”
这番话,与之前张皇后的叮嘱如出一辙。朱由检知道,这位讲官是真心为自己着想。
“先生教诲,由检铭记。”他郑重行礼。
送走钱龙锡后,朱由检打开那箱书籍。里面不仅有四书五经,还有许多史书、笔记,甚至有几本兵书和地理志。钱龙玺考虑得颇为周全。
七月初,陈元璞的第二封札记送到了。这一次,除了农事记录和算术解答外,还附了一页图纸——那是一张改良水车的草图,虽然简陋,但结构清晰,旁边还标注了尺寸和原理说明。
朱由检仔细看过后,心中更加笃定:此人,必须收为己用。
他回信时,除了讨论技术问题,还小心翼翼地加入了一些对时局的看法——当然,是以一个“忧心国事”的亲王身份,询问“辽东战事何时可平”、“加派辽饷是否伤民”之类的问题。
他想看看陈元璞的政治倾向,也想通过这种方式,慢慢将自己的思想传递给对方。
七月中旬,京师的夏天到了最热的时候。端本宫内虽有冰例,但分量有限,只能勉强让书房凉爽些。朱由检索性将读书的地方搬到了后园的凉亭里,那里有穿堂风,比室内舒服得多。
这日午后,他正在亭中翻阅《孙子兵法》,贵宝匆匆来报:“殿下,坤宁宫苏姑姑来了,说有要事。”
朱由检心中一紧,放下书卷:“快请。”
苏月很快来到亭中,脸色有些苍白,额上还带着汗珠,显然是匆匆赶来的。
“苏姑姑请坐。”朱由检示意贵宝上茶,“何事如此匆忙?”
苏月没有坐,而是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殿下,出事了。皇上……皇上昨夜突发高热,昏迷不醒。太医正在全力诊治,但情况……不太好。”
朱由检手中的书卷“啪”地一声掉在石桌上。
天启皇帝病重。这个时间点,比历史记载的早了太多。是因为萨尔浒战败的打击?还是本就身体孱弱?抑或是……有人动了手脚?
无数念头在脑中飞转,但他面上却保持着镇定:“皇嫂现在何处?”
“娘娘一直在乾清宫守着。”苏月的声音有些发颤,“娘娘让奴婢转告殿下:宫中恐有变故,请殿下立即闭宫,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不可轻举妄动。若……若真有不测,娘娘自会设法保全殿下。”
这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天启皇帝可能熬不过这一关,而一旦皇帝驾崩,皇位继承将成问题。张皇后这是在提醒他,也是在保护他。
“本王明白了。”朱由检深吸一口气,“请转告皇嫂,由检一切听从安排,请皇嫂务必保重凤体。”
苏月点点头,匆匆行礼后便离开了。
凉亭里,朱由检独自坐着,夏日的热风吹过,却让他感到一阵寒意。
历史的车轮,似乎正在加速转动。而他才刚刚起步,就要面对这样的剧变。
他站起身,走到亭边,望着乾清宫的方向。那里此刻想必已乱成一团:太医、大臣、宦官、嫔妃……各色人等聚集,各怀心思。
而他,一个十岁的亲王,只能在这里等待。
等待命运的裁决。
但这一次,他不想只是等待。
他转身,对侍立在不远处的王承恩道:“传令下去:端本宫即日起闭宫,任何人不得出入。你去将所有人召集起来,本王有话要说。”
“是!”王承恩应声而去,脚步匆忙。
朱由检重新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石桌。那节奏起初有些乱,但渐渐变得稳定、有力。
他知道,考验真正开始了。
微澜渐起,或许很快就会变成惊涛骇浪。而他这叶小舟,必须在这风浪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航向。
远处,乾清宫的方向,隐约传来钟声。
不是丧钟。
但那种沉重而急促的节奏,已足以让整座紫禁城,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