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追着他们的脚后跟涌来。沈清辞一手举着蜡烛,一手拖着李浩,在狭窄的地道里狂奔。水声在身后轰鸣,像一头苏醒的巨兽,紧追不舍。
蜡烛在奔跑中熄灭了。
黑暗再次吞噬一切。沈清辞只能凭感觉往前冲,脚下的积水越来越深,从脚踝到小腿,再到膝盖。李浩的喘息声在耳边越来越重,有一次他几乎摔倒,全靠沈清辞死死抓住才稳住。
“前面...有光。”李浩突然说。
沈清辞抬头,在绝对的黑暗中,确实有一点微弱的光晕。不是烛光,不是火光,而是自然光——灰白、朦胧,像是从缝隙里透进来的天光。
他们朝着那点光拼命跑去。水已经涨到大腿,每前进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沈清辞感觉自己在拖着一块石头,李浩的重量越来越沉,他的呼吸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气。
光线越来越亮。终于,他们看清了出口——地道尽头是一个倾斜向上的坡道,坡道顶端是一道木栅栏,光线从栅栏缝隙里透进来。栅栏外,是竹林摇曳的影子。
水已经淹到腰部。沈清辞松开李浩,爬上坡道,用肩膀顶住木栅栏。栅栏被从外面锁住了,但木质已经腐朽。她后退一步,猛地用力撞去。
一次,两次,三次。
随着木头碎裂的声音,栅栏被撞开了。新鲜空气涌进来,带着竹叶的清香和雨后泥土的气息。
沈清辞转身,伸手去拉李浩。他站在齐腰深的水里,脸色白得像纸,几乎已经站不稳。沈清辞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拖上坡道。
两人滚出地道出口,瘫倒在松软的竹叶上。
天刚蒙蒙亮。细密的雨丝从竹叶缝隙间飘落,打在脸上冰凉。沈清辞躺在地上,大口呼吸着潮湿的空气,胸口剧烈起伏。地道里的水从出口涌出,在他们身边形成一小股溪流,但很快就被竹林吸收。
她转头看向李浩。他闭着眼睛,胸口起伏微弱,衣服被水和血浸透,嘴唇已经失去了颜色。
“李浩?”她伸手推他。
没有反应。
沈清辞挣扎着坐起来,解开他的衣服。胸口的绷带已经完全浸湿,渗出的血在水里晕开成淡红色。她撕开绷带,伤口暴露在晨光中——边缘红肿,虽然没有化脓,但显然没有愈合的迹象,反而因为泡水和剧烈运动而裂开了。
她迅速从怀里掏出老石给的药包,倒出药粉,洒在伤口上,又撕下自己内衣相对干净的部分,重新包扎。做完这一切,她才抬头观察四周。
他们在一片茂密的竹林中,竹子高大密集,遮挡了大部分视线。地道出口隐蔽在一丛野竹后面,不仔细看很难发现。雨丝细细密密,竹林里弥漫着乳白色的雾气,能见度只有十几米。
沈清辞扶起李浩,将他挪到一处相对干燥的竹子下,让他靠坐着。她从包袱里拿出最后一点干粮,掰开,一点点喂给他。李浩无意识地吞咽,眼睛始终没有睁开。
喂完干粮,沈清辞自己也吃了几口,然后拿出老石给的地图,在晨光中仔细研究。
地图画得很简略,但大致方位清晰。他们现在应该在后山的竹林里,往北走,翻过两座山,就能出这片山区。老石说的“出山”指的是进入相对平缓的丘陵地带,那里有村镇和道路。
但问题是,追兵知道他们可能往这个方向逃。小林带领的伪军虽然被老石暂时拖在雾隐村,但很快就会追上来。而且那个死在地道里的信使说明,还有其他势力在活动,目标很可能也是他们——或者说,是他们身上的东西。
沈清辞的手不自觉地按向胸口。书和名单硬邦邦地贴在身上,像两块烙铁。
她看向李浩。他依然昏迷,呼吸微弱但平稳。药效可能还在起作用,但如果不尽快找到更安全的地方让他休息和治疗,他撑不了多久。
雨渐渐停了。晨光穿透竹叶,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光影。雾气开始散去,能看见竹林边缘和远处的山峦轮廓。
沈清辞收起地图,开始收拾东西。水囊灌满了,干粮还剩一天的量,药品几乎用尽。枪里还有四发子弹,备用的十发子弹用油纸包着,暂时没有受潮。
她扶起李浩,将他的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走吧。”她低声说,不知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天亮了,不能留在这里。”
他们走出竹林。晨光下的山峦清新如洗,昨夜的暴雨让一切都湿漉漉的,树叶滴着水,山路泥泞难行。沈清辞搀扶着李浩,每一步都踩出深深的水坑。
翻过第一道山梁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金色的阳光洒满山谷,驱散了最后的雾气。沈清辞停下来,回头望去——来路隐没在层峦叠嶂中,雾隐村所在的那个山谷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她不知道老石现在怎么样了。那个老人留在空无一人的村子里,面对着可能随时回来的追兵。他说的“总得有人留下来告诉后来人这里发生过什么”,现在想来,更像是一种决绝的告别。
“清辞。”李浩忽然开口,声音虚弱但清晰。
沈清辞转头看他。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眼神虽然疲惫,但有了焦点。
“你醒了。”她说,声音里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放松。
“我们在哪?”
“后山。按照老石的地图,再翻过前面那座山,就能出这片山区了。”沈清辞指向远处,“看到那道山梁了吗?翻过去,应该就能看到人烟。”
李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追兵不会轻易放弃。”
“我知道。”
“那个死在地道里的人...他身上的纸条,写着‘顾’和‘七日’。”
沈清辞点头:“和我们手上的地址一样。他应该是去送信的,或者去接头的,结果被灭口了。”
“这说明两件事。”李浩靠着一棵树坐下,喘息着分析,“第一,顾慎之这个地址确实重要,重要到有人不惜杀人灭口也要阻止消息传递。第二,‘七日’可能是个时间——可能是接头时间,也可能是最后期限。”
沈清辞从怀里掏出那张纸条。被水浸过的字迹更加模糊,但“七日”两个字还能辨认。
“今天是几号?”她忽然问。
李浩想了想:“从安平镇逃出来是第五天...应该是农历七月初三。”
“如果‘七日’指的是七月初七...”沈清辞计算着,“我们还有四天时间。”
“如果顾慎之真的在北平西四牌楼胡同七号等我们——或者等那个信使——那我们必须四天内赶到北平。”李浩看着她,眼神复杂,“但这几乎不可能。从这里到北平,就算一切顺利,骑马坐车,也要五六天。更别说我们现在的状态,还有沿途的盘查和追捕。”
沈清辞将纸条重新收好。晨风吹过山林,竹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鸟鸣,一切都显得宁静祥和,仿佛昨夜的地道奔逃、水中的尸体、雾隐村的危机都只是一场噩梦。
但她知道不是。
怀里的书和名单是真的,李浩的伤口是真的,背后的追兵是真的,那个死去的信使也是真的。而北平的那个地址,那个叫顾慎之的人,可能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也可能是更大的陷阱。
“先不想这些。”沈清辞重新扶起李浩,“先翻过这座山,找个地方让你休息。其他的,等活下来再说。”
他们继续前行。山路在雨后格外泥泞,沈清辞几乎是一步一滑地拖着李浩前进。有两次李浩差点摔倒,连带她也险些滚下山坡。快到正午时,他们终于爬上了第二道山梁。
站在山脊上,前方的景象让沈清辞停下了脚步。
山脚下不再是连绵的群山,而是一片相对平缓的丘陵地带。田野、树林、隐约可见的道路和村庄。更远处,地平线上,甚至能看见一条蜿蜒的河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们出来了。”李浩轻声说,声音里有一丝难以置信。
沈清辞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扫过山下的景象,最终停留在一个地方——大约三四里外,一处山坡上,有一片建筑群。不是普通的村庄,而是围墙围起来的院落,屋顶的瓦片在阳光下反光,还能看见飘扬的旗子。
“那是什么地方?”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