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摇”
,必须建立在“压力”
、“迷茫”
和“对更好未来的渴望”
之上,而不是“不满”
或“敌意”
。
第四部分:安全守则与应急暗号。
再次强调了李维会在会场外随时待命,会场内也有“自己人”。列出了几个用于紧急情况下的暗号,比如用手指无意识地在酒杯上画圈(表示需要帮助),或者连续两次整理领带(表示需要立刻离开)。
罗梓强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阅读、记忆着这些冰冷的条款。
试图将这些被精心设计的情绪、反应、话语,内化成自己的一部分。
但这很难。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蹩脚的配音演员,在对着空洞的剧本,试图赋予一个他完全不理解、也缺乏共鸣的角色以灵魂。
那些“对身份的疲惫”
、“对未来的迷茫”
、“对外部机会的好奇”
……有些部分,确实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比如对母亲病情的焦虑,对自身处境的恐惧和不确定),但更多的,是韩晓基于战略需要,强行嫁接给他的、更加复杂和表演性的“情绪”
。
他感到一种巨大的自我撕裂感。一方面,他必须“真实”地流露出那些负面情绪,才能让表演可信。另一方面,他又清楚地知道,这场“表演”的目的,是为了欺骗和反制敌人,将他拖入一个更加危险的境地。他既是被利用的工具,又是主动(被迫)踏入陷阱的诱饵。这种双重身份带来的混乱和痛苦,几乎要将他逼疯。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和强迫记忆中,飞速流逝。上午,王姐送来了早餐,他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李维来过一次,确认他已经收到并开始消化文件内容,并低声告知了下午出发的具体时间(两点三十分),以及为他准备的着装(一套看似休闲随意、实则细节处彰显品味的深蓝色粗花呢西装),让他“保持自然,不必过于正式,但也不能失礼”。
午后,距离出发还有一个多小时。罗梓换上了那套李维准备的西装。镜子里的他,似乎恢复了一些“人样”,昂贵的面料和合体的剪裁,掩盖了一些熬夜的憔悴,但那眼神深处的惊惶、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却无法被任何华服所完全遮盖。他最后一遍,在脑海中默背着“背景故事”和“情绪线索”,试图让自己“进入状态”。
两点二十五分,他离开了房间,走向主楼前厅。李维已经等在那里,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表情平静,但眼神中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锐利。他对罗梓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一切准备就绪。
就在这时,通往主楼内部的走廊里,传来了清晰而稳定的高跟鞋脚步声。
韩晓走了出来。
她换上了一身外出服装。不是晚礼服,也不是家居服,而是一套剪裁利落的浅灰色羊绒西装套装,内搭白色丝质衬衫,长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发髻,脸上化了极其清淡、却足以提亮气色的妆容。她的步伐从容,背脊挺直,脸上是惯常的、平静无波的表情,但眼下的青影,在明亮的光线下,依旧隐约可见,显示出昨夜同样未曾安眠。她的手中,拿着一个黑色的、轻薄的手拿包。
罗梓的心,在看到她的瞬间,又提了起来。她也要出门?去哪里?是去处理“坤叔”和舆论攻击的事情吗?还是会和他同去“隐庐”?不,文件中没有提及她会同行。
韩晓走到他们面前,脚步未停,目光平静地扫过罗梓,在他身上那套西装上停留了半秒,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似乎对装扮还算满意。然后,她的目光转向李维。
“都准备好了?”她的声音,是惯常的平淡,但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是的,韩总。车辆、路线、会场内外的接应,都已安排妥当。”李维恭敬地回答。
“嗯。”韩晓应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罗梓脸上。她的眼神,平静,深邃,带着一种冰冷的、评估的意味,仿佛在最后一次确认这颗“棋子”的状态,是否堪用。
罗梓在她目光的注视下,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但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他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不仅仅是对任务的掌控压力,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类似于“临行前的审视”或“无声的指令”的意味。
“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韩晓开口,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入耳,“把握好分寸。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有任何不对劲,立刻按计划撤离。其他的,随机应变,但不要自作主张。”
“是,韩总。我明白。”罗梓低声应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
韩晓看着他,沉默了几秒钟。那几秒钟,仿佛被无限拉长。罗梓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额角有细小的汗珠,想要渗出。
然后,韩晓几不可察地,微微偏开了视线,目光似乎落在了他胸前那枚与她的钻石耳钉同系列、但更加简约的银色胸针上(这是造型师之前搭配的,他今天特意戴上了)。她的睫毛,在明亮的光线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就在罗梓以为她要转身离开,或者再说一句什么指示时,韩晓却忽然,用那依旧平静、但似乎比刚才稍微低缓了一些的语调,说了一句完全出乎他意料的话:
“另外,今天下午,在‘隐庐’那边,如果遇到认识我、并且问起我的人……你不需要再用‘韩总’这个称呼了。”
罗梓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他愕然地抬起头,看向韩晓。
韩晓也正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罗梓却从她那平静的眼眸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幽微的、转瞬即逝的、类似于“这是指令的一部分”的、冰冷的意味。
“用‘晓晓’。”韩晓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既然要扮演‘关系亲密但内心动摇的伴侣’,称呼上,也需要调整。在外人面前,尤其是有可能将话传到某些人耳朵里的场合,用‘晓晓’更合适。这能强化你‘动摇’的合理性——一个连亲密称呼都开始‘自然’使用的人,内心的不确定感才会显得真实。”
她的解释,冷静,理智,完全基于战略考量,不带一丝一毫个人情感。仿佛只是在调整一个战术细节,一个表演道具。
但罗梓的心,却因为“晓晓”这两个字,而掀起了惊涛骇浪。
“晓晓”。这个称呼,是“男友手册”上被允许使用的、带有亲密意味的昵称。在之前的“清漪”和“金茂君悦”,在需要表演“亲密”的公开场合,他曾被要求使用过。但那都是在韩晓的明确指令下,在特定的、需要“表演”的时刻,如同背诵台词般,生硬而刻意地说出口。那时,这两个字对他而言,只是任务的一部分,是冰冷的符号,带着屈辱和被迫的味道。
而现在,韩晓却要求他,在“隐庐”这样一个充满未知和危险的、半私人的场合,主动地、在“问起她”的情况下,使用这个称呼。而且,是为了“强化动摇的合理性”。
这意味着,他必须将这个称呼,内化到他的“表演”中,让它成为“罗梓”这个角色,在面对外界关于韩晓的询问时,一种“自然”的、带着复杂情绪(珍视、疲惫、不确定)的回应。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是在需要时生硬地吐出这两个字。他需要赋予它“情感”,需要让它听起来……真实。
这比背诵任何“背景故事”和“情绪线索”都要难。因为这意味着,他必须在某种程度上,“相信”自己与韩晓之间,存在着一种可以用“晓晓”来称呼的、亲密而特殊的关系。至少,在表演的层面上,他要“相信”。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更深沉的自我厌恶,涌上罗梓的心头。他看着韩晓那张平静、美丽、却如同冰山般遥远不可触及的脸,想象着自己要在那些潜在的敌人面前,用带着“珍视”与“疲惫”的语气,唤她“晓晓”,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动摇”和“可被拉拢”……这感觉,比让他去面对陈永坤或“坤叔”的直接威胁,更加令人作呕,也更加……撕裂他的灵魂。
“我……”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火烧,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他想说“我做不到”,想说“这太恶心了”,但最终,这些话都被死死地卡在喉咙里,化为无声的呜咽。
韩晓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也不需要他表露任何内心的挣扎。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消化这个指令,并“接受”它。她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评估仪器,测量着他的抗拒、他的不适、他最终不得不屈从的无奈。然后,她几不可察地,微微点了下头,仿佛确认了“指令接收成功”。
“时间差不多了。”她不再看罗梓,转向李维,“出发吧。路上注意安全。随时保持联系。”
“是,韩总。”李维应道,然后对罗梓做了个“请”的手势。
罗梓僵硬地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看着韩晓转过身,步履从容地,朝着别墅内另一个方向(大概是车库或书房)走去,那挺直而单薄的背影,在明亮的光线下,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罗先生,我们该走了。”李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平静而克制,将他从冰冷僵硬的思绪中拉回。
罗梓猛地回过神,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麻木,和一丝被逼到绝境后、扭曲滋生的、名为“豁出去了”的决绝。
他点了点头,不再看韩晓消失的方向,只是挺直了背脊,跟着李维,走出了别墅大门。
门外,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已经静静地等候在午后的阳光下。深秋的风,带着一丝寒意,吹过他身上的粗花呢西装,带来一阵轻微的颤栗。
他坐进车里,李维坐进驾驶座。车子平稳地启动,驶离云顶别墅,汇入城市午后的车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