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娥站起身,目光清澈而坚定:“回二奶奶,妾身早已想清楚。偷窃之罪,妾身万万不敢认。那日之事,分明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还请二奶奶、邢夫人、王夫人明鉴!”
“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李瓶儿立刻尖声喊道,她猛地站起身,指着沈月娥,眼睛红红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那日钱婆子在你的妆匣里搜出了簪子,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你还想抵赖?难道那簪子是自己长了腿,飞到你的妆匣里的不成?”
“簪子自然不会飞。”沈月娥转向李瓶儿,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锐利,“但人有手有脚,更有贪念和私心。瓶姐姐口口声声说,那支赤金点翠垂珠凤头簪是前晚睡前放入妆匣的,次日清晨发现丢失,是吗?”
“自然是的!”李瓶儿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还特意检查了妆匣的锁,是好的,没有被人撬过的痕迹——这说明偷簪子的人一定是府里的人,而且是能自由出入我锦绣阁的人!”
她这话看似在指责沈月娥,实则是在暗示自己的锦绣阁守卫森严,外人不可能进去,只能是沈月娥因为嫉妒而故意偷窃。
沈月娥却没有被她带偏,继续问道:“既然姐姐说得如此肯定,那妾身想问姐姐一个问题——你那支凤头簪,簪头的凤喙处,是否有一处极细微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磕碰过的小凹痕?”
李瓶儿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鬓边的簪子——那是她后来重新做的,和丢失的那支一模一样,却没有任何瑕疵。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丢失的那支簪子,自己一直爱惜得很,从来没有磕碰过,怎么会有凹痕?
“胡说!”李瓶儿立刻否认,声音有些尖锐,“老太太赏的东西,我素来爱护有加,怎么会有凹痕?你这是故意编造谎言,想混淆视听!”
“哦?姐姐确定没有凹痕?”沈月娥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看不见的弧度,她转向钱婆子和当时在场的几个管事媳妇,“那日从妾身妆匣里搜出簪子的时候,钱妈妈和几位妈妈都在场,想必都仔细看过那支簪子。不知几位妈妈是否记得,那支簪子的凤喙处,是否有一处小凹痕?”
钱婆子心里咯噔一下。她当时只顾着“人赃并获”的得意,根本没注意簪子的细节,可现在沈月娥当众问起,她若是说没看见,就等于承认自己搜检不仔细,甚至可能被怀疑是故意栽赃;若是说看见,又怕李瓶儿事后找她麻烦。
她犹豫了一下,含糊地说道:“这……这奴婢记不太清了,当时事情太急,奴婢只注意到簪子的样式,没细看细节。”
其他几个管事媳妇也纷纷附和:“是啊,当时太乱了,没注意看。”“不过……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痕迹,记不太清了。”
她们的回答模棱两可,却也间接承认了沈月娥的说法——那支簪子可能真的有凹痕。
李瓶儿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她强自镇定地说道:“就算有凹痕,也是你偷去后不小心磕碰的!你自己保管不善,还想赖到我头上?”
“姐姐此言差矣。”沈月娥不慌不忙地反驳,“若是妾身偷了簪子,定会小心翼翼地隐藏,绝不敢轻易磕碰,更不会把它放在妆匣里,等着被人搜出来。而且,姐姐方才还信誓旦旦地说,簪子绝无瑕疵,现在又说可能是妾身磕碰的,这岂不是前后矛盾?”
她的话条理清晰,逻辑严密,让李瓶儿一时语塞,只能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
议事厅内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李瓶儿身上,带着几分探究和怀疑。邢夫人的脸色也缓和了一些,她看着沈月娥,语气不再像之前那么严厉:“月娥,你既然说那支簪子有问题,可有什么证据?”
“回邢夫人,妾身有一个请求。”沈月娥转向王熙凤,“恳请二奶奶立刻派人去瓶姐姐的锦绣阁,仔细搜查一下,尤其是姐姐的妆台、衣柜,看看是否能找到那支‘真正’的、毫无瑕疵的凤头簪。另外,也请二奶奶派人去查问府里的首饰匠人,看看近日是否有匠人修补过类似的凤头簪,或者打造过一模一样的仿制品。”
王熙凤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早就觉得这件事有蹊跷,现在沈月娥提出的两个请求,正好能验证她的猜测。她立刻看向平儿:“平儿,你亲自带人去锦绣阁搜查,务必仔细,尤其是妆台的暗格、衣柜的角落,都不能放过。另外,让周瑞家的去府外的几家首饰铺问问,看看有没有人见过类似的凤头簪。”
“是!”平儿立刻应道,带着两个管事媳妇匆匆离开了议事厅。
李瓶儿的脸色彻底变了,她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怎么也没想到,沈月娥会从簪子的细节入手——那支用作栽赃的簪子,是她让小鹊偷偷去府外的“宝昌银楼”仿造的,银楼的匠人手艺虽然好,却在凤喙处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凹痕,当时她还特意让匠人用金粉补了一下,以为不会有人发现,可没想到,还是被沈月娥注意到了!
更让她害怕的是,那支真正的凤头簪,被她藏在了妆台的一个暗格里——那个暗格是她嫁入林府后,特意让工匠打造的,用来存放一些私密的东西,除了她和小鹊,没有人知道。如果平儿真的找到了那支簪子,她的谎言就会彻底被揭穿!
她坐立不安,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眼神慌乱地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逃跑的出路。王夫人注意到她的异样,皱了皱眉,对身边的丫鬟说道:“给李姨娘倒杯茶,看她的样子,像是不舒服。”
丫鬟连忙给李瓶儿倒了一杯热茶,李瓶儿却没喝,只是双手捧着茶杯,手指不停地颤抖,茶水溅出来,烫到了她的手,她也没察觉。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议事厅里鸦雀无声,只有邢夫人手里的佛珠偶尔发出“哒哒”的声响。沈月娥坐在椅子上,神色平静,她知道,胜负就在此一举了——如果平儿能找到真正的簪子,她就能洗清冤屈;如果找不到,她可能就要永远背负“偷窃”的罪名。
大约半个时辰后,平儿终于回来了。她手里捧着一个锦盒,脸色凝重地走到王熙凤面前:“回二奶奶,在锦绣阁李姨娘妆台的暗格里,找到了这支簪子。”
她打开锦盒,里面赫然躺着一支赤金点翠垂珠凤头簪!簪头的凤凰展翅欲飞,凤嘴里衔着三串珍珠流苏,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凤喙处光滑完整,没有任何瑕疵——这正是老太太赏给李瓶儿的那支正品!
“这……这不是我的!”李瓶儿彻底慌了神,她猛地站起身,指着锦盒里的簪子,声音尖利,“这是沈月娥派人偷偷放进去的!她故意栽赃我!二奶奶,您要相信我!”
“李姨娘,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平儿冷冷地说道,“我带人搜查的时候,你的丫鬟小鹊一直跟在旁边,暗格的钥匙也在你的首饰盒里找到的,除了你,谁还能打开暗格?”
李瓶儿张了张嘴,还想辩解,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鹊站在她身后,脸色苍白,身体不停地发抖,显然是已经害怕了。
沈月娥这时开口了,她转向王熙凤:“二奶奶,栽赃之物与真品俱在,足以证明妾身的清白。但妾身还有一事想请教瓶姐姐——姐姐为何要处心积虑地陷害妾身?据妾身所知,姐姐身边的丫鬟小鹊,前几日频繁接触我院中的丫鬟柳儿,而柳儿的母亲得了肺痨,急需银子抓药,柳儿曾多次向管事的预支月钱,都被拒绝了。可就在前几日,柳儿突然有了银子,不仅请了大夫,还买了不少贵重的药材——不知这笔银子,是姐姐赏的,还是另有来源?”
沈月娥的话像一颗炸雷,在议事厅里炸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小鹊和柳儿身上——柳儿早已被平儿带来,站在议事厅的角落里,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说!”王熙凤一声厉喝,目光锐利地盯着小鹊,“你为什么要接触柳儿?柳儿的银子是哪里来的?如实招来!”
小鹊被王熙凤的气势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瞬间流了下来:“二奶奶饶命!是……是李姨娘让我做的!李姨娘说,只要我能说服柳儿,把一支簪子放进月姨娘的妆匣里,就给柳儿五十两银子,还说事后会把柳儿调到锦绣阁当差,月钱翻倍!我……我也是一时糊涂,才答应了李姨娘!”
“你胡说!”李瓶儿尖叫道,“我什么时候让你做这种事了?你别血口喷人!”
“我没有胡说!”小鹊哭喊道,“李姨娘,您还记不记得,上个月十五,您在锦绣阁的花园里,给了我二十两银子,让我去见柳儿?您还说,如果柳儿不答应,就威胁她说要把她赶出府去,让她娘没人照顾!这些事,柳儿也可以作证!”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柳儿。柳儿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她跪倒在地,哭着说道:“是……是真的!小鹊姐姐找到我,说李姨娘能帮我娘治病,只要我把一支簪子放进月姨娘的妆匣里。我……我当时急着给我娘治病,就答应了。那五十两银子,是小鹊姐姐给我的,我已经用了十两,请大夫抓药,剩下的四十两还在我屋里的箱子里……”
真相大白!人证物证俱在,李瓶儿栽赃陷害的事实再也无法掩盖!
李瓶儿瘫软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还想辩解,却已经语无伦次:“不……不是我……是她们陷害我……二奶奶,您要相信我……”
邢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李瓶儿,厉声骂道:“下作的小娼妇!自己心思歹毒,还想陷害他人!我们林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王夫人也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失望:“你刚入府时,看着还挺老实,没想到心思这么恶毒。这样的人,留在府里,只会搅得家宅不宁。”
王熙凤看着瘫软的李瓶儿,心里冷笑。她早就听说李瓶儿私下放印子钱,还亏了本,现在看来,李瓶儿陷害沈月娥,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嫉妒,更是因为担心沈月娥查到账册的问题,才想先下手为强,把沈月娥搞臭,让她再也没有机会接触账目。
但眼下,她不能把这件事捅出来——李瓶儿毕竟是林老爷的姨娘,若是牵扯出印子钱的事,林老爷脸上也无光,而且邢夫人和王夫人也未必想把事情闹大。
“李瓶儿行为不端,心思恶毒,栽赃陷害同僚,搅得府里鸡犬不宁,败坏门风。”王熙凤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即日起,夺其姨娘份例,迁至西北角的冷香院静思己过,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冷香院半步!身边的丫鬟小鹊,助纣为虐,即刻发卖出府,永不得踏入林府半步!柳儿虽有过错,但念其是被胁迫,且主动认罪,免去其罪责,革去管事丫鬟的差事,贬为粗使丫鬟,发往柴房干活!”
处置决定雷厉风行,没有丝毫犹豫。李瓶儿被两个婆子架了起来,她看着沈月娥,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像是要把沈月娥生吞活剥一样。沈月娥却没有看她,只是平静地站在原地——她知道,这场风波虽然过去了,但李瓶儿背后的势力,以及账册的秘密,还远远没有解决。
邢夫人和王夫人见事情已经解决,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离开了议事厅。薛宝钗走到沈月娥身边,对她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然后跟着王夫人离开了。沈月娥知道,宝钗这是在告诉她,那支关键的线索——柳儿突然有了银子,是她让人查出来的。这份人情,她记下了。
沈月娥跟着平儿回到揽月轩时,翠儿已经被放了回来。她一见沈月娥,就扑了上来,抱着她哭道:“姨娘!您终于没事了!奴婢这几天担心死了,生怕您出什么事!”
沈月娥拍了拍翠儿的背,温声安慰道:“别哭了,我没事了。让你受委屈了。”
翠儿擦干眼泪,连忙给沈月娥倒了一杯热茶:“姨娘,您饿不饿?奴婢去给您做些吃的?”
“不用了,”沈月娥接过热茶,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流下去,驱散了连日来的寒意,“我现在不饿,只想歇会儿。”
翠儿点了点头,收拾了一下屋里的东西,又给沈月娥铺好了床:“姨娘,您先歇会儿,奴婢在外面守着,有事您叫我。”
沈月娥躺在床上,却没有睡意。她看着帐顶的藕荷色纱帐,思绪万千。这场无妄之灾虽然过去了,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李瓶儿虽然被禁足,但她背后的势力还在,而且账册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李瓶儿之所以这么急于陷害她,很可能是因为她查到了账册的猫腻,所以才先下手为强。
她必须尽快恢复与沈青的联系,让他继续调查账册的问题。李瓶儿的倒台,或许会让她背后的人暂时收敛,但也可能会让他们狗急跳墙,采取更极端的手段。
而且,那个在关键时刻帮助她的神秘援手,到底是谁?虽然她怀疑是宝钗,但她不能确定——宝钗为什么要帮她?仅仅是因为同情,还是因为宝钗也想查清府里的账目问题,甚至有其他的目的?
这些疑问,像一团乱麻,缠绕在沈月娥的心头,让她无法平静。
夜色渐深,揽月轩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翠儿已经睡下了,院外的马婆子和刘婆子也换成了两个新的婆子——王熙凤特意派来保护她的。
沈月娥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纱,看着外面的月色。月亮很圆,洒下一片银辉,照亮了院中的积雪。她想起两日前雪地上的记号,想起那个神秘的小丫头,想起宝钗的援手,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这场风波虽然平息了,但林府的暗流,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