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半是真心,半是斟酌。
既表明志向,又不显得空泛激昂,更将“防身”(应对沙皮狗)的私心,包裹在了“自强”的大义之下。
王崇义静默片刻,手指在光滑的椅子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从淬炼自身始,求自强不息之道……”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眼中那沉静如水的目光,似乎微微漾动了一下。
“你今年多大?在何处就读?”
他问。
“虚岁十七,在中法中学(注:与温泉女中同属中法大学附属中学)读高二,秋季升高三。”
“学业可曾耽搁?”
“不敢。
暑期自有温习计划,每日可抽出辰时(早7-9点)与申时(下午3-5点)前来受教,绝不耽误课业。”
林怀安早已想好。
王崇义不置可否,转向林崇礼:
“林掌柜,令侄之言,你怎么看?”
林崇礼忙道:
“王主任,怀安这孩子,自幼失恃,性子是孤拐了些,但心地纯正,肯下苦功。
前些时日在学校,因仗义执言,得罪了地痞,险遭报复。
我兄长与家严商议,觉乱世防身,亦是必须。
再者,少年人淬炼筋骨,涵养精神,总是好的。
至于束脩敬仪,但凭主任吩咐,绝无二话。”
“仗义执言,得罪地痞……”
王崇义轻轻咀嚼着这几个字,目光再次落到林怀安身上,这次停留的时间更长了些。
“伸手我看看。”
他突然道。
林怀安微微一怔,随即坦然伸出双手。
手掌白皙,指节修长,是典型的书生手,但指尖与虎口处,有薄薄的茧子,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
王崇义并未触碰他的手,只是目光如炬,仔细看了片刻,尤其是手指的形态、关节的轮廓、掌心的纹路。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林怀安面前。
“站着别动,放松。”
他说道,声音依旧平和。
林怀安依言放松站立。
王崇义伸出手,拇指与食指,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胛骨、手臂、乃至小腿胫骨。
力道不重,但位置极准,仿佛在检查一件器物的材质。
最后,他一掌轻轻按在林怀安的丹田(小腹)位置。
“呼吸。”
他命令。
林怀安下意识地深呼吸。
王崇义凝神感知了片刻,撤回手,退回座位。
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中似乎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审视,或者说,是评估。
“骨架匀称,是块练内家拳的料子。
气息虽弱,但根基未损。”
他缓缓说道,像是在对林崇礼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只是开蒙已晚,筋骨未舒,吃不得猛火急攻,需循序渐进,以桩功养气,以慢练求整。
二十日,不过打个底子,摸个门径。”
林崇礼闻言,脸上露出喜色:
“王主任这是……允了?”
王崇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林怀安,目光变得格外深邃:
“林怀安,我且问你。
学拳为何?莫说那些大道理,只说你本心。”
本心?
林怀安(郝楠仁)心神一凛。
昨夜祖父的话语,今晨二叔的讲述,沙皮狗的阴影,宋哲元的嘱托,国文的激扬,数学的缜密,史地的沉痛……无数画面念头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最终,凝聚成最简单,也最真实的答案。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迎上王崇义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一字一句道:
“为不受人欺。
为危急时,有能力护我想护之人。
为在这纷乱世道,多一分安身立命、心之所安的底气。”
静室之中,一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