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抖。
战栗。
狄阿鸟扶起陈元龙,坐到一旁,轻轻地说:“其实这对你来说,是福不是祸。天子圣明,未必要杀你,你毕竟是他的干亲家呀,是不是?!他把你拘囿起来,让你交代问题,其实是害怕你再单方面冒功,出丑太大,你老老实实地给他交代自己的事儿,主动交出权力,一定会没事儿的。”
陈元龙瞪着狄阿鸟,最终叹了口气,说:“我败给你了。”
他有点气急败坏,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看到你又活在我面前,我才知道自己败给谁,你?!”
他神色又有了变化,笑了笑,说:“可惜的是,我至今还是不明白,你是怎么算计我的?!”
狄阿鸟正色说:“我没有算计你,我算计你了吗?!”
他温和的就像是面对自己长辈,娓娓地说:“你败给了你自己。有些时候人要知道进退,比方说,人家健符的老子,他真老了吗?!没有,他正值春秋鼎盛,为了让陛下展开手脚,主动交卸,所以以前纵有万般不是,陛下也照样不追究,是不是?!你要学学人家,奸诈到这份上,才是大成。”
陈元龙一下苍老了许多,低声说:“你父亲果真养了个好儿子,你小小年纪,已经这般奸诈,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
他猛地一伸头,逼视着狄阿鸟,说:“我奸不假,我图的私财,官位,你在图什么?!
你告诉我。
我太奇怪了。
几年前,在别人都抛弃长乐王的时候,你就誓死保护他,一开始,我也觉得是忠诚,可你有这份能在无形之中毁灭我的心计,我不信,你就那么傻,保护一个什么都没有了的人?!
你表现得太忠诚了,你当真这么忠诚么?!
战前你跑到我营里,就不怕我杀了你么,抢滩作战,九死一生,最后跳进河里,逃了一命,你事前计划时,就不怕战死,抽筋淹死?!
还是你奸诈?!
奸诈得跟真的一模一样。”
狄阿鸟眼里杀机一闪,收敛了说:“我本来就是个忠心赤胆的人。”
陈元龙笑道:“那天下人岂不都是忠心赤胆的人了?!你要是忠心,也不会算计我,置数万将士性命于不顾。”
狄阿鸟叹了口气说:“那我实话告诉你好了,白羊王的人头落到你手里,你有部曲。有钱财,马匹,手握几万将士,我不放心。”
陈元龙厉声说:“你撒谎。”
狄阿鸟说:“看来我不得不说实话了,你听了会后悔的。”
陈元龙冷笑说:“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后悔的?!”
狄阿鸟缓缓地说:“我对中原人,草原人一视同仁,强攻白羊王朝廷损失不大。”
他凑到陈元龙耳朵上说:“我留着白羊王还有用,而你却一心害我,我得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陈元龙哈哈大笑,说:“你失算了,我还未必会死,这一仗是有损失,但游牧人死伤更多,是胜是负,还有待朝廷公议,一有机会,我还是不会放过去。”
狄阿鸟点了点头,起身退步,揖了一揖,说:“可惜的是,你没有机会了。”说完,转手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天色将黑,他走了一阵儿,给没藏和牙扎勿林一使眼色,牙扎勿林立刻带着十来个穿着官军服装的生脸孔回了去。
牙扎勿林离开战俘营,还要怪白羊王。白羊王重占楼关,一部分俘虏没来得及转移,就被他夺了去,牙扎勿林也在里头。
眼看他就要成百夫长了,功败垂成,白羊王败了,但是他没跟白羊王走,趁机跑了,刚刚才能进城,带着几十个游牧人联系李多财,就见到了狄阿鸟,换了一身衣裳跟出来。
狄阿鸟带着没藏,头也不回地走着,他们就闯了进去,破除官兵岗哨,直奔陈元龙被关押的屋子,到了,推门而出,在陈元龙的惊愕声中,大声说:“走。跟我们走。”
陈元龙不明就里,只以为他们接到了命令,跟着就走了,上了一辆马车。
走了一阵子,陈元龙觉得不对劲儿,他问了一句:“你们要带我到哪儿?!”
牙扎勿林说了个自己知道的人名,去哪儿倒没想好,干脆赶上一步,剪了他的背膀,他力气除了奇地大,陈元龙挣脱不了,两个胳膊差点脱臼。
他正愁不知对方身份,嗅到了一股膻味,就在马车中大叫:“来人哪。”
一个人去堵他的嘴,因为用的东西坚硬,又是硬捣,捣得陈元龙惨叫,另一个同伴示意他轻一点儿,这一路就到了北门。
众人叫城门,士兵不给开,黑处杀出来几名官兵,一箭就把城头游弋的士兵射了下来,其余几个杀上去,放下门闸,下来,上了几匹马往外跑。
官兵们顷刻间就接到了消息,只是他们一辆马车,几匹马跑得飞快,顷刻就不见了,只好向上头回报。
这时,官府上的人发觉陈元龙跑了,跑去找他儿子,据说一个将官来找过他,他也带着人跑,王志一听,就把几件事连在了一起,他断定,将士中有人劫了陈元龙,连忙派出骑兵追赶,骑兵追赶出去不多远,官道上躺个人,手抓利刃,自刎而死,下来看看,是陈元龙,王志到了跟前,一判断,那就是营中有人欲救出陈元龙,一同作乱,陈元龙不肯走,半路上自杀了,一时想到对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最终却不肯被乱兵裹了作乱,不免兔死狐悲一番,让人给他收尸,车载而还。
狄阿鸟这会儿已经在一家酒楼上喝茶。
过了好一阵儿,他听到下头的动静很大,知道要等的人来了,喝了一声:“没藏,不要对客人无礼。”
片刻之后,一男一女走上楼来,女子戴着面纱,男子是人都认得,竟是邓校尉。
狄阿鸟意外地看了一眼,旋即笑了,说:“费仙子煞费苦心呀。”邓北关也是极为惊讶的,不过却没有走,慢吞吞地坐下,扭头看了看费青妲。费青妲脆生生地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是代表着田小小姐,给你们握手言和来了。”
狄阿鸟苦笑说:“有和可言么?!”
邓校尉撅了撅屁股,涩涩地说:“小相公,你妻子死了,是不是我儿子干的,我真不知道,可是你不也让人将平儿杀了,让我除了官,你还想怎样?!这样斗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现在我在与田小小姐一起做生意,你又被田小小姐聘了,大家杯酒释恩怨,一同赚钱好吗?!”
狄阿鸟冷笑说:“我不相信你会给我和解!”
费青妲柔柔地说:“这是田小小姐的意思,这个面子,你要给,别为一个女子伤了和气。”
狄阿鸟一挑眉,“哦”了一声,最后还是说:“田小小姐的面子?!”他冷冷一笑,说:“是呀,不好拂呀。”
邓校尉看到了事成的可能,连忙说:“和则两利嘛,我们两个斗下去,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但有一点,你不容易动到我,我也不容易动到你,死的都是身边的亲人,何苦呢?!过两天,上头来人丈量土地,他们就把职位还给我了,我仍然是屯田处的校尉,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您尽管开口就是。”
这话滴水不漏,狄阿鸟没有吭声,只是眼神越来越寒。
费青妲一把搭到他手上,回头给邓校尉示意说:“大人还是请回吧,我在这儿好好劝劝他。”
邓校尉一看她的手放在人家手上,就知道这个劝,外人不好呆的,就说:“还请费姑娘多多费心,在下告辞了。”
他一走,狄阿鸟就把自己的手收回来,给费青妲说:“他姓邓的做梦也想不到,这正是我的意思,不过,我是不会答应他什么的,你在中间好好斡旋吧,该怎么说,不用我提醒了吧。”
他盯到费青妲点头,恨恨地说:“你们田小小姐真是个败家子,我不让她贷钱给军队,她不肯听,这下才知道找我哭,你回去告诉她,我为她的投资失败买单,把我女人的仇都压下来,我也不是三头六臂,让她以后少来烦我。”
费青妲坐近少许,笑嫣嫣地说:“有了这么大的产业,她也怕得罪人,何况她哪知道你预料胜负,就像神仙一样,就算她知道,她也未必相信,你是对她好,她到你跟前哭一鼻涕,不过是撒撒女人的娇气而已。”
狄阿鸟这才记得,她不清楚阿田自己的阿妹,见她这样明着说好,暗中委婉地说阿田不会把自己放在心上,一时哭笑不得,说:“回去给她说,别那么小气,钱贷就贷了,既然朝廷打了败仗,就一心体国,把债券还回去,一分不收,几万两而已,离破产还远,就当为朝廷安抚死难的将士了。”
费青妲叹了口气,说:“你不知道,说破产,确实差点破产,我给你说,她那里一盘烂帐,我理得都头疼死了,一跟她提,她就会说,我请你们来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