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团的陌刀阵没有动。
两百对两百。
两百陌刀手皆是雄健大汉,数十斤的铠甲、陌刀重量,他们完全负担得起,蓄力了许久,正是力气十足的时候,冲锋开后,并奔速迅捷。百步距离,倏忽就杀到了。最前第一排五人,是该团校尉与他的四个亲兵,五人陌刀举起,动作整齐划一,奋力下劈!
当面的五个长斧手,叫嚷着,仓促地举斧招架。
这校尉与他的四个亲兵,劈砍的却非是他们的头、肩,而是倾斜着砍向的他们的臂肘。
臂肘这个地方,因为使用兵器时需要展屈,是铠甲保护不到的地方。矛的话,矛尖窄,不易刺到胳膊肘,陌刀刀刃数尺,就不同了,一刀砍至,如削竹泥!这五个当面的长斧手,此是初次与陌刀手交战,哪里会想到这一点?七八条小臂飞起,——却是有三人的两条小臂都被陌刀横扫斩断,七八股喷出的血泉,顺势染红了雨幕,远在桥边的裴行俨都都看到了这一幕!
这五个长斧手剧痛惨呼,长斧坠地,有的踉跄后退,有的和中弩矢的那几人同,掉进河中。
被后退的刀斧手一冲撞,后头的刀斧手的队列更加混乱。
又如何有时间调整阵型?
不仅是冲在最前的这五个陌刀手将士了,其后的陌刀手也都已经冲将过来。
两百个长斧手招架不住,连连后退。
裴行俨、张仁则等在桥边高地上耳闻惨叫不绝,但只望到才只两丈宽的桥面上的这片狭窄战场上,小臂、人头飞舞如潮,溅射的血水掩过了雨水!坠下桥者一个接一个,河面亦被染红。
两百杆丈长的如林陌刀,依队并进,声势压倒风雨,席卷如狂风骤雨,刀光闪烁,惊人心神。
长斧手转为溃退,再也无力抵挡这凌厉攻势。桥面之上,惨呼与杀声相杂。惨叫声刺耳,喊杀声动魄。“杀、杀、杀”!两百陌刀手紧应其校尉的呼声,就像桥面下那势无可挡的大河怒涛,要将一切阻挡在前的敌人斩於刀下。如此猛烈的攻势下,长斧手们彻底失去了还手之力。
凡高曦部陌刀手杀过之处,净是长斧手的遍横的尸体、重伤员,雨水难将这惨状冲掉。
战局已呈一边倒之势。
张仁则神色灰白,颤声说道:“将军,败了。”
“令预备队到桥头列阵,接应斧手回还。”裴行俨号万人敌,是个虎将,可桥上的这幕场状,亦令他眼皮直跳,到底是打过恶仗的人,他尚能保持相对的冷静,命令下道。
出战的长斧手是两百人,溃逃回到桥头的长斧手剩下了不到五十人。
高曦部的这团陌刀兵没有追击过远,追杀离桥头十余丈位置时,停下了追杀,前队五十人保持戒备,面向桥头撤退,后队转为前队,回身而撤。经过重伤未死的长斧手时,裴行俨、张仁则等本以为他们会将之杀掉,可出乎了意料,陌刀兵并未再杀,反是将重伤者搬到了一堆,置於桥之外侧,至於死者,他们也没有往河里丢,仅将铠甲、长斧等兵器取走了而已。
这团陌刀兵退回到了原先的列阵所在,后队再次转身,依旧面前,重新在雨中结好了阵势。
和适才不一样的,只有他们的团旗染红了鲜血,他们的铠甲、陌刀染红了鲜血。
裴行俨、张仁则下了高地,意往去见撤下的那些长斧手,数骑又一次从中潬城驰出。两人便勒马暂止,打眼再望。弓弩手、陌刀阵让开了一条道,此数骑驰到方才交战的地方停下。
“对岸主将,想是裴将军、张将军?高公令我等传话:尔等趁我家主公不在,勾结刘德威,欲夺我河内,其行义乎?外城既已送公等,又复不知足,欲更夺我中潬,其为贪乎?所死公等将士,公等自取还葬可也;伤者,公等亦自取还救之可也。方所以仅以两百兵,敌公等两百兵者,不欲以多凌寡者。公等如欲固夺我中潬,可再来战。”
裴行俨、张仁则面面相视。
这通话大义凛然,“外城既送”,则带着嘲笑;其军死伤将士任其自取,和不以多打少,两百对两百,裴仁基、张仁则如果不服气,可再来战,透出自信。
“高曦、高曦。”裴行俨、张仁则和他俩军中的大将们,记住了这个名字。
张仁则问道:“将军,何以是好?”
“攻,是攻不过去了。”裴行俨考虑了会儿,道出了他想到的对策,说道,“张将军,俺之愚见,当下只有取死伤将士回来,先在外城筑营,一边搜寻、打造船只,一边遣斥候沿河岸往东西渡口查探,瞧瞧有无渡河的机会。另外,急报魏公,请魏公给以指令。将军以为呢?”
也的确是只能这么应对了。
可是,高曦是怎么提前得知的本军要来,河阳被刘德威守着,刘德威又是怎被他杀的?
这两个疑惑,裴行俨、张仁则尽管向外城校尉问过,却没得到解答。
退军时,两人都很少再说话了,满心中,皆是此之两疑。
……
中潬城,南城头。
从陌刀兵出城就在城头的高曦,远眺见裴行俨、张仁则两部,收拾走了桥上的其己军死伤兵士,随之,其军步骑开拔,转向河阳外城方向去了之后,他提着了半天的心,终是放下了。
中潬城确乎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挡,可关键在於,高曦手头上的部队现并不多!
他部将士总计四千,留给李育德了千余,带来打河阳北城、中潬城的部队不到三千。他虽是因李善道的暗里嘱令,预先在河阳北城、中潬城内都布置了斥候、内应,所以这两座城里应外合的,给他打下下来了,但刘德威是裴仁基的得力干将,其部颇精,他的部曲损失也不小。
河阳北城里尚有刘德威的残部,需要留足够的兵马镇压,是以他带在中潬的兵马计才千人。
也就是说,方才出战桥上的四团兵士,已几乎是他在中潬的全部兵力了!
裴行俨、张仁则若不惜代价,他俩所部万人,中潬城的位置再险要,高曦万难能守。
靠着坚毅,靠着一手操练出来的陌刀兵的精锐,靠着故意不杀重伤敌人,任裴行俨、张仁则将之搬走,并及如果还要打,就再来打的虚张声势的话,而下可算是把裴、张暂给逼退了。
两员将校上到了城头,向高曦行军礼。
一将说道:“将军,幸不辱命,击溃了裴兵。”
这将近七尺高,身材魁梧,铠甲在身,如似铁塔,正是刚才桥上战时,身先士卒的那个团校尉。此人名叫彭杀鬼,是高曦昔为府兵军将时的部将。高曦将他扶起,说道:“裴、张万人列阵对岸,鼓声之振,城楼瓦动,箭如雨下,狭路相逢,值此形势,亦唯公,可得此胜!”
彭杀鬼不以这场小胜为意,笑道:“却惜我营兵少,不然借适才之胜,趁势鼓进,裴行俨、张仁则这两个贼厮鸟,众纵万人,溃如溺蚁,便他两人也可擒杀!才好显我辈之威。”
“你说的对,我部现在最棘手的,就是兵力不足。暂时退走了裴行俨、张仁则,可万一他俩回过神来,再来攻我,守就不易了。因我决意,入夜后,咱先将中潬城南的桥给它断了!”
彭杀鬼有些谋略,皱眉说道:“将军,桥一断,咱的虚实,裴行俨、张仁则不就知道了么?”
“知道归知道,但连日多雨,大河水涨,波高浪急,浮桥他们不好搭。要想搭好,没个几天的功夫,断难做到。赵将军部已从安阳,兼程到了共城、新乡一带;季将军、杨郡守等率黎阳、汲郡两郡援兵,走通济渠,顺水而下,已到安昌、温县,离河阳百里之远了。最晚后天,季将军等部可至;赵将军等部最晚也就两三天便可到达。至期,河阳便无忧矣。”
彭杀鬼等想了想,是这么回事。
便彭杀鬼问道:“将军,给总管的急禀,在我部离河内时就已送出,也不知总管现有无收到?总管何时能够回到郡中?总管要能早点回来主持大局,魏公就是千军万马,咱也不惧了!”
“估算路程,我等的急禀应是快送到弘农了。”
彭杀鬼又说道:“将军,好端端的,俺真不知,魏公为何杀了司徒?”
对这个问题,高曦没再回答了。
还能为何,不外乎争权夺利,但翟让是李善道的故主,关於这件事,高曦知他自己没有评论的资格。而因彭杀鬼此问,勾起了他自闻徐琼急报后便生起的一个深深忧虑。
这两天忙着夺河阳,没功夫细想此虑。
这时又冒将出来。翟让死了,李密明显不欲放过李善道,要借此夺李善道领着他们在河北打下的地盘,则迎对这种局势,李善道回来河内后,他会怎么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