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十里外,弘农县城南外的守卒营、弘农县城中,几乎是同时发现了杀向南去的萧裕、焦彦郎两部。——他两部打着火把,一是因已不怕两县援兵再能退回营内,二实也正是为给城外守营和城中看,以诱他们出兵相救;三则实际上选援兵离营五里追击,也是为诱城外守营和城中出兵相救,太远的话,他们必定是不会去救的,不到十里地,他们是可以救的。
救是不救?
不救,两县援兵难逃被歼,李善道部趁胜转攻弘农县城,城将难守。
救,有风险,可现下李善道部的部曲正在进攻两县援兵,两县援兵六千余众,料定不会很快就被歼灭,则若往救之,说不得,还能内外夹击,将李善道部的部曲反而消灭或者重创!
与其坐坐视两县援兵被歼,城将不保,不如行险一着,出兵相救。
城外营门打开,城门亦开。
两支合计四千余的兵马,仓促地在城外集合完成,紧急开往数里外杀声犹响的风雨夜深之处!
……
夜深风雨,帐中却暖。
翟让笑道:“犹记得魏公去年尚在俺寨中时,亦是个雨夜,我等欢饮聚义堂上,雄信雨中舞槊,为我等助酒兴,魏公兴致乃起,亦挽弓而射,连珠之箭,箭无虚发,满院彩声,响过雨声,着实令俺惊叹!多时未见公之神射了,每当忆及那晚的欢畅热闹之情,俺还总是颇有怀念。魏公,此弓甚好,只是此前俺似未曾见过,不知公是何时所得?弓可有名?”
“司徒,此弓是裴公送给我的。名亦有,唤为碧血。”
翟让说道:“碧血,碧血。好名字啊!於将而言,良弓便如忠士,亦唯魏公可用此弓。”
“公若感兴趣,吾取下,请公一观,可乎?”
翟让笑道:“正俺意也,不敢请耳。”
李密起身,将弓从壁上取下,捧之在手,亲下帐中,烛影摇红,他笑语殷殷,说道:“司徒,请观此弓。此弓百斤,不算十分硬弓,然亦堪射百步,尤贵重者,是这十余颗宝石。”
翟让接住弓,持之细观,果是弓身上镶嵌的宝石,或红或绿,还有两三颗蓝宝石,晶莹泽润,借着灯光一看,各色争艳,流光溢彩,熠熠生辉,不觉赞叹:“好宝石!好宝石!”
这雕弓上的宝石太吸引人了。
包括翟宽、翟摩侯在内,单雄信、徐世绩、王儒信等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被这十来颗宝石吸引住了,亦无不赞道:“诚然上好宝石!”
翟宽贪好宝物,目不转睛,连连说道:“这几颗蓝宝石,最为少见啊!”
“司徒,既是喜欢,何不便开弓一试,公若趁手,便赠与公。”
翟让大喜,推辞说道:“此弓是裴公送与魏公的,公将其悬挂帐璧,必是欢喜,俺怎可夺爱?”
“哈哈,司徒,去年若无司徒收留,何来我之今时,休说一弓,宝物满库,不足酬公情义。”
翟让说道:“俺就试试?”
……
城外营守卒、城中守卒两部兵马才出不到三四里地。
道两边,野地间,不知多少伏兵在黑夜风雨的掩护下,呐喊杀出!
……
翟让往帐中走了几步,立住站稳,面朝帐门,深吸了一口气,挽弓而引。
百斤之弓,欲待引开,两臂需有百斤之力。
翟让虽有勇力,要想将之引满,也得使出大半气力。翟宽等都看他引弓。见他缓缓将此弓终於引满。单雄信、王儒信等赶忙拍手叫好。蔡建德不知何时到了翟让身后,抽刀猛斫。
翟宽、翟摩侯、单雄信、徐世绩、王儒信等促无防范。
蔡建德勇健,这一刀是蓄满了力气而砍,对准的翟让的脖颈。翟让的脖子被砍开了一半。鲜血如泉喷涌,喷了蔡建德、不及避让的李密满脸满身。良弓坠地,翟让踣於案前,手往伤口去按,怎生按得住血涌?他勉强抬起头,目视李密,欲要说话,已不能吐字,声若牛吼。
房彦藻、郑颋两人不在帐内,俱在帐外巡检。
帐内裴仁基、王伯当以外,翟宽等人下视翟让,目瞪口呆,除牛吼之声,静可闻落针之音。
……
呐喊声与风雨声共作!
掩杀而出的正是秦敬嗣部的三千精卒。
两下横击,亦是先将出救之弘农县兵截成两段,前后包抄,四面围攻,弘农县兵顿蹈两县援兵覆辙。萧裕、焦彦郎部既已大败两县援兵,分出部分清剿余敌,余下的杀回相助。
弘农县兵的惊恐叫声、惨叫声远传至几里地外的弘农县城!
城内民家的灯火纷纷亮起。
留在秦敬嗣、焦彦郎两营的两千将士已通过未收起的吊桥,奔涌到了城下,大呼城内:“你等诸军已尽覆灭,速开城门!右武候将军、魏州总管李公令:降则不杀,不降,城破屠之!”
……
裴仁基、王伯当各取佩刀,冲过倒地吼叫的翟让,一刀一个,将翟宽、翟摩侯、王儒信尽皆砍翻。帐外,此际亦一片惊乱之声。徐世绩迈腿就往帐门口跑,门吏早横刀在手,中起脖颈!
和翟让受的是一模一样的伤,然此门吏无蔡建德的力气,砍入得不深。徐世绩捂住伤口,踉跄后退。门吏提刀追之。王伯当方杀掉王儒信,急遥喝令:“不可害杀茂公!且退!”
徐世绩失血过速,腿脚发软,坐倒在地,回顾看时。
入眼郝孝德坐在席上,大约是吓呆了,没有起身,满脸惊骇之状。
转眼去找单雄信,看他死活,竟见单雄信跪在了不知是翟让、抑或翟宽等人谁流出的血泊中,伏拜地上,扣头不已,哀声向着李密求饶:“魏公!魏公!小人乞求饶命,愿为明公效死!”
翟宽等人濒死的呻吟声中,单雄信的求饶声里,翟让的吼叫声慢慢平息,鲜血流淌满地,围绕他的身边,淌到李密的锦履下,他一身的大红袍,被他自己的鲜血染得更加得红了。
还有那张雕弓,亦已被他的血染红,各色宝石不复再璀璨耀眼,蒙上了一层血色。
血腥味,布满帐中。
似听见李密在大声地与单雄信、郝孝德等说道:“与君等同起义兵,本除暴乱。司徒专行贪虐,陵辱群僚,无复上下;今所诛止其一家,诸君无预也。”
又似看见李密迈过翟让的尸体,踩着翟让的血水,向他走来。
“翟公!翟公!雄信兄,你?”
已不在乎李密是否来杀他的,眼前渐渐发黑,徐世绩仰面倒下,这是他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
……
天亮时,数日风雨稍停,然阴云越发密集。
昨晚弘农城中兵马尽出,秦、焦两营留下的两千将士威逼恐吓,吓开了城门。是两县援兵、弘农守卒半夜激战,悉被歼灭,俘获数千,弘农县城亦一并攻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