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师缓缓道:“老夫已上奉老君,吉时一到,即刻起炉,只消三日足矣。”
独臂女子点头后道:“此剑只借你们一时。”
有道人听到这话想争辩两句,老天师抬手拦住,道:“通玄真人不必担心,有借有还的道理我们还是明白的,若缺剑贵为剑冢中千剑之剑,哪怕重铸之后,我们正一道的人想得它认可也难如登天,何况它蕴含‘大成若缺’这等磅礴神意,跟我们的龙虎剑阵契合得不算严丝合缝,不自谦的说……可补天阙的剑用在这里,是大材小用了。”
周依棠微微颔首,似是认可了老天师的话。
她再望一眼兵主炉,目光仿佛穿过铜墙铁壁盯住断裂的若缺剑。
若缺剑的宿命是让天门开裂,周依棠从来知道,但这并不是意味着若缺剑是天门开裂的根源,恰恰相反,把天道比作一病入膏肓之人的话,若缺剑要做的事就如同刮骨疗毒,剑开天门是为剖开腐肉。
只是世事无常,两世都折于人手。
然而福祸相依,阴阳转换,否极泰来,既然若缺剑原本能让天门开裂,重铸之后,也能化开天门为补天阙。
玉皇殿内,待法坛逐渐运转,火焰燃起,长幡摇晃,独臂女子知道重铸要开始了,便转身离去。
待通玄真人身影远去,蜿蜒的山道上有人拾级而上,老天师不看也知道是谁,跨出玉皇殿相迎。
昭熥打了稽首,老天师扶住他双肩,问道:“可办妥当了?”
“隐太子已让斩邪雄剑归阵,”昭熥打量了眼玉皇殿内的景象,试探问道:“师傅,不需要泰杀剑了?”
老天师闻言敛了敛眸子,既没有摇头,也没点头,此时山风拂过,窸窸窣窣翠叶交迭相撞,他仰头阖眼,似在倾听,长长白须随风飘舞,仙风道骨。
昭熥安静等侯。
许久之后,他耳畔传来老天师的嗓音。
“他还在龙虎山的地界,泰杀剑由老君所赐,关系到我派道统,既然有机会,务必竭力取回,否则通玄一走,剑阵再度残缺,我龙虎山纵有两千年底蕴,也扛不住诛杀天上仙人后的劫数反扑。”
老天师的嗓音分明一模一样,但仔细去听,语气却有些不同于先前,若有旁人在场,难免狐疑。
昭熥重重点头,应声道:“我从三师弟那里得知,砺锋阁的人早就想杀他,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而那群白莲教圣子听凭隐太子吩咐,也有除掉他的意思,再加上我们龙虎山,三者合力,他踏不出江西半步。”
“如此甚好,交你下去安排吧。”
昭熥没有立即动身,嘴动了动,欲言又止。
老天师似是看穿他的所想,笑呵呵道:“勤勉修行,切莫焦躁,不日以后,你当为嗣师。”
嗣师是天师的继承人,此言一出,昭熥眼含热泪,躬身下拜。
良久后,又一阵风吹过,老天师有些恍惚,惊道:“昭熥,你这孩子快快起来。”
昭熥赶忙起身。
老天师扶住他看了一会,而后又疑惑地问道:“老夫刚刚跟你说什么了?”
昭熥把原话复述交代了一番,识趣地隐去了嗣师的事。
老天师神色几番变换,眉头紧皱,长长叹气道:“既然有吩咐,那就只能如此了,但老夫只怕…如果他反其道而行之,强上龙虎,有通玄真人在场可不好下手啊。”
昭熥听罢,站在那里,嘴角露出一抹讥笑,“师傅多虑了,别的不说,众英雄龙虎山下秤善量恶,名分高下,如果这一恶贯满盈的魔头在此,谁会不想…除之而后快?”
……………
白日高悬。
龙虎山下热闹沸腾,炼魔渊围剿后,英雄会已火热到了鼎盛,今日一早便有无数身影风驰电掣地赶向山前广场,等候天官秤善量恶,决出英雄豪杰共赴龙虎,广场内外水泄不通。
山脚下的市镇也是车水马龙,街边无数新支起来的茶摊酒档,哪怕只有几张板凳,生意都红火至极,茶酒价格也越叫越高,一壶粗茶竟卖到一贯钱,宰客都摆在了明面上还是赚得盆满钵满,随便扯破布支起的茶摊都如此,何况茶馆?
有一男二女上了镇上最高的茶馆。
茶馆已人满为患,哪怕包厢也都有其主,小二早早在门外阻人进门,可他们仍能上去,原因无他,武功够高,给的太多而已。
不过给得再多,掌柜总不能赶客,还是要跟人挤一包厢。
茶馆里处处包厢都是佩刀挂剑的江湖好汉、武林前辈,总不能平白无故地同人分享包厢,事关名望颜面,有时比命更重要,于是乎一个个如临大敌,若要推门而入,非要交手恶战一番不可。
赢的人留下,输的人让座。
陈易不喜欢打打杀杀,还是讲讲道理为好。
纵览一圈,发现竟有一处房门大开,毫不遮掩,似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不怕人闯,只怕人不闯。
既然有人恭候大驾,怎能不去?
这下有戏看了,各处厢房的江湖豪杰见人纵身而入,纷纷把目光挪去,屏息凝神等候大戏开幕。
领着大小殷还有魂魄形态的东宫姑娘,陈易推门而入,一来便径直落座,自顾自地斟茶。
茶馆外黑压压的人头走过,嘈杂声不绝于耳,这里人声鼎沸,街边赌钱的大嚷大叫被淹没在人流里。
里面的人开口道:“陈千户的大名,放哪里都很响啊。”
陈易斟着茶,没做理会。
那公子又问道:“曾为西厂千户,因谋逆大不敬被天下通缉,然而无数人追杀无一得手,可见武功高绝,不仅如此,朝廷二品大员苏鸿涛都不幸身死其手,真是穷凶极恶啊。
虽然此人我是最近才听说,但你以前没听过吗?”
“听过,这陈千户目无尊长,好勇斗狠,贪财好色,不过狂妄无知的贼人而已。”陈易终于开口道。
“哦?当真如此?”
那公子说着,向他身边二女投去求问的目光。
“不错,”
女子应道:
“然而他的道侣殷惟郢,无欲无求,道心通明,只论道心,纵上溯千年,亦不失凤毛麟角之才。”
陈易敛了敛眸子,不置一词,只是默默记账。
那公子有些惊奇道:“那这岂不是…癞蛤蟆吃上天鹅肉?”
“若非如此,怎是佳话?”殷惟郢淡然回应。
那公子闻言深以为然地点头,旋即目光露出一丝凶狠凛冽,面带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