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后由左往右地念着,
“这四位武功最次也是五品,有他们一路护送,便是西晋陈氏倾巢而出也能保你不死。”
陈易本来不以为意,但听安后补了一句:
“本宫说的倾巢而出,包括断剑客。”
话音落下,再度望向那四位杀手,短短一句话囊括了多少冷酷、狠辣、肃杀、决然,陈易瞬间冒起森然之感。
而陈易毫不怀疑,如果他在途中变卦,放弃覆灭西晋陈氏,那他不知会死在那一把刀下……
让陈易与这群杀手打一照面之后,安后便转身而去。
院落间虽无杀手明确地对自己表露杀气,但呆在那里,仍然陈易很不舒服,所以他快步跟上了安后的步伐。
一路走,安后一路说:
“大过年的,本不该带你来这儿,但他们都不是你的敌人,本宫也不是。”
陈易没有回答。
安后的脚步慢了,扫了他一眼道:????“你觉得他们是?”
“我担心他们是。”陈易回道:“他们听你的,不是听我的,只要娘娘一句话,他们的刀就会对向我,对向若疏。”
安后捕捉到陈易对东宫姑娘直呼其名,眸底流露一丝满意,她道:“只要你听命于本宫,他们听本宫的,也是听你的。至于陈若疏,本宫先前说过,这一回再说一遍,她可以不死,本宫并非绝情绝义之人,留个儿媳也好,更何况生了孩子,女人的心思就会在孩子身上。”
陈易顺着这话道:“孩子也是姓陈。”
“孩子姓的陈是你陈易的‘陈’,不是西晋陈氏的‘陈’。”说完,安后似乎是觉察到陈易的一丝不安,噙笑道:“留后、留后,只有留下男儿,才是留后,留一个女子,又怎能叫有后呢?所以你不必怕本宫还想杀她。”
男子用来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至于女子,只是夫家的依附,这便是安后根深蒂固的观念,也是这人世绝大多数人的观念。
与陈易这现代人,把孩子视作二人结晶的想法并不一样。
而从话语之间,陈易已明白了安后的意思,她所做的一切让步,都是建立在不影响原来计划的让步,一切都不会动摇她想要的东西。
二人从外朝走回到内廷,他紧跟在安后身边,如此近的距离,若想弑君,便是双姝鸟都阻止不及。
然而,安后把这距离留给了他。
陈易并未再多靠近,也并未远离,想来她要是要去景仁宫,吩咐些关于离京的事宜,到时他自会认真倾听。
转过了一连串的朱墙,昂头可见屋脊上脊兽迎着晨曦,宫殿的琉璃金顶闪电似倾泻,格外辉煌,路上满地落叶,沿路扫地的宫女都纷纷低下脑袋。
陈易正疑惑安后在绕什么远路,但当她停下来的时候,他的瞳孔不住一缩。
坤元殿,坤者地也,地有滋养万生之德,皇天后土,坤元殿即是太后的寝宫。
她竟把他带到了寝宫里。
门扉敞开着,宫女们躬身相迎,安后跨过高高的门槛,入了寝宫之内,朝南的落地花门二十四扇,绣着百鸟朝凤之景,寝宫主要用来寝,所以只有小厅堂,卧房与小厅堂以屏风相隔,圆润的黄花梨木茶几下,有两座,都摆了软垫,黄杏色的琉璃座灯冒着盈盈光亮,从屏风的间隙望向卧房处,可见绣衾罗帐,配着锦带银钩,还有数张花藤小椅,供守夜的宫女用。
安后让他在茶几边坐下,她则转身入了卧房。
茶几上有佛经,是为《妙色王因缘经》。
陈易打量四周时,侧头看见一炉龙涎香在这大年初一焚了起来,宫女轻轻扇风,屋内香气缭绕,恍若仙境。
安后折返而归,手里多了一个锦盒。
她也坐了下来,宫女为二人点起茶水。
陈易凝望她,不住问道:“娘娘为何带我来这?”
其实话不用问出口,陈易也隐约知道答案。
安后轻声道:“因为本宫如今不恨你。”
“也就是说,曾经恨我?”
陈易问着,可其实他知道答案。
安家本宗为西晋陈氏所灭,安后要让他成为一把刀,要让世上所有人以为他就是西晋陈氏之人,因此她也曾将他当作西晋陈氏之人来憎恨。
安后侧过了脸,目光落向别处,缓缓道:
“本宫三十有几,膝下从来无子,唯有易儿你,你叫本宫如何再恨?涂山氏也不恨你,不是么?”
她有意无意间,处处要和涂山氏相像……陈易沉吟了好一会后道:
“我知道恨一个人的感觉,
那种感觉很强烈,
那种感觉…你做尽一切事都弥补不了。”
恨就是这样,陈易从前恨殷听雪的时候,便想着一寸寸地揉碎她的心,一点点地折辱她,让她尊严尽碎,让她永远当个没地位的妾室,刀剑不过是了却恩仇最轻松的武器。
他能理解那种感觉,更明白那种感觉有多深。
“本宫从来没有真正恨过你。”
安后兀然说道。
陈易惊讶地看她,哪怕他知道答案。
她曾经恨他,这固然不错。
只是后来,涂山地宫,无论是陈易祀天坛上的自我牺牲,还是残留下来的母子亲情,动摇了这女人的内心,在她的眼里,陈易逐渐从西晋陈氏里剥离了出来,她甚至要给他赐姓安。
从头到尾,陈易的身份从来都没变过,变的只是安后的目光。
“我知你以为,我为你做这么多,不过是为了收心。”
安后这一次不再用“本宫”自称,而是用“我”,
“只是本…我不恨你,不再恨你,又何必刻意收心?
我只恨西晋陈氏。”
“如此之深?”陈易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