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盟军不能体会罗炎的心意而浪费了这个机会,艾里站到人群前列扬声道:‘圣王陛下,有什么未竟之事,还是抓紧时间说出来吧’走到近处,弗里德瑞克的容貌神情已能看得清楚,艾里讶异地发现他此刻的神色竟是一派安然,从容若定,仿佛完全没把身后掌握着自己生死的刺客当作一回事。
见艾里出来,他居然还有心思自然地跟他点头打招呼:‘你来了。先前我还在奇怪,现在军情吃紧,若没有要紧的事你应该不会来见我。’他一笑,翘起拇指往身后比比:‘原来,就是为着这位先生吧?’虽然鄙薄弗里德瑞克肆意牺牲他人的为人,但此时艾里等人也不由佩服起他的从容气度。在死亡的威胁面前还能保持这般风度,确实不辱‘圣王’这名号了。
‘是啊,’艾里遗憾地摇摇头:‘可惜,还是于事无补。
’‘哦,不必介意。
你会为了救我而这么辛苦地赶了几百里路来这里,我已经很承你的情了。
’圣王无所谓地笑笑,看起来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如果是从这一句话才开始到场旁听,恐怕没人会想到他说的是自己的生死之事:‘不过我确实没有什么事需要交待了。
’‘真的什么都不用?
’艾里疑惑地搔搔脑袋,不清楚他是不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比如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啊什么的?
’‘真的不需要。
’弗里德瑞克现出与所面临死亡威胁的处境极不协调的自信神态:‘和凯曼的战争到了这个地步,胜败已大事底定,就算没有我,盟军里也还有拥有足够才能担当得起领军重任的人。
’‘那……难道就没有像是金库的钥匙藏在哪里啊,什么王室口耳相传的秘密啊这类的事可说吗?
’艾里不死心地追问,而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哦还有你死了谁来继承王位这个大问题啊你不是还没有子女吗?
结束战争后你的国家也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来休养国力,如果你什么都不安排就死了,国内肯定会因为继位人选的问题乱成一团,没准又会冒出野心家把你的国家闹得四分五裂……’‘不会再有这种问题了。
’圣王失笑,还是摇摇头:‘你好一段时日没怎么和我们深入接触,不知道圣爱希恩特的军队已和以前不大一样。
现在,圣爱希恩特再没有人独占权力和关系国家的重要机密。
国家的权力由各阶层的人们共同分担、互相制约,就算我遭到不幸,自然也有其他人能接替我的责任。
圣爱希恩特不会因为我个人的安危而出现危机的。
所以什么金库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这就是先前在路上那军官提到的改革吗?
艾里对什么权力分立、制约的政体闻所未闻,听得目瞪口呆。
虽然听那军官说过大概,他也没想到竟是这么彻底的变革。那个为了夺得王位而不惜除掉所有手足的三王子,在登上王位手揽大权后,竟然会主动削减自己的权力?
连事不关己只是随便听着的罗炎,也露出兴味的神情,由得弗里德瑞克继续把这些无关主题的话说下去。
而接下来,弗里德瑞克更不负他所望地作出了更出人意料的发言。他微微侧转头,向身后的罗炎微笑道:‘事实上,尽管不知道凯曼派出的这位本领惊人的先生究竟是什么身份,我还是想向你表示我的谢意。’‘果然……我确定这家伙算计人太多,头壳坏去了’艾里以手抚额,仰天长叹。
一旁扶着萝纱的维洛雷姆也笑嘻嘻道:‘如果现在捏着他脖子的人换成我,我是肯定舍不得下手的。
这么好玩有趣的人哪里找去?
’‘一直以来,我都在困扰着一个问题……’那一边圣王陛下继续说道:‘虽然国内的变革应该算相当成功,但我似乎做得太好,以致于国内对我的拥戴有些过头了。
我的原意是只把圣王作为一个供着好看的摆设就行,但议会却推举我来执政。
这也就罢了,可我所做的一切决断都被奉为权威真理,没人想去质疑,更不要说监督制约了。
照这样看,至少我在世的时间内,“圣王”
依旧是一国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有我在的一日,国人忠君至上的陈旧观念便很难从根本上改变。
况且我也无法保证,当我年老时会不会变得昏庸自利,忘了当初的志向。
’吐出一口浊气,弗里德瑞克心平气和地笑了起来:‘国内的变革已基本走上正规,需要我去做的事已经不多……时至今日,对我一手倡导的这场变革而言,我已经是个阻碍者而多过促进者。
如果这个障碍消失,国人们就会从我这个圣王的羽翼下走出来,学着自己来掌握国家的命运从长远来看,这对圣爱希恩特是大有好处的。
’当成为自己一手推动的变革的阻碍时,他连自己也想加以铲除?
不独是艾里,在场所有听到圣王这番话的圣爱希恩特人都倒抽了口冷气。
营地中顿时响起一片焦急的喧哗。
‘陛下请三思’
‘请陛下务必为举国上下拥戴您的无数子民保重身体哪’‘圣爱希恩特不能没有陛下啊’……就是这样,所以才说我的存在不利于国家啊对于周围将士的阻拦,弗里德瑞克的感觉只有无奈。他微微苦笑着继续说下去。
‘喂,大家安静下来。先说明一点,我还没强到能若无其事地自杀的地步。所以这段时间来,我一直都在犹豫挣扎着究竟该怎么办。多亏了这位先生的到来,让我除了死之外没有别的选择,也让我从此不必再烦心这事,怎能不道声谢?’他侧转身,淡淡回视身后的刺杀者。对一个本身已不怎么把死亡放在眼里的人来说,自然无需在刺杀者面前束手束脚、畏首畏尾,圣王因而更显现出一股超脱凡俗的英伟气概。
艾里忽然发现,自己再无法兴起对他的厌恶之心了。一个不珍视别人的生命,为了达到所谓的崇高目的,可以毫不在乎地让他人为自己牺牲的人诚然十分可恶,但若是这人对自己也一视同仁,当有必要时,同样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来实现他所追求的理想,是不是也值得钦佩呢?
纵然这样的人生观简直虐人又自虐,艾里自己是无法接受,但能始终把它贯彻到底的人却无疑具有某种可让人敬佩之处。
‘不过,是人总有求生的本能,总免不了想试一试救自己的命。
’弗里德瑞克随即又说:‘刺客先生,请容我提醒一下你效忠的凯曼所面临的处境。
杀了我对圣爱希恩特的长远来说只有好处。
而且盟军乃是为圣爱希恩特而战,并不是我个人的军队。
就算我死了,也有人能接替我来领导盟军完成使命。
相信我,我的死讯不会让盟军有分毫动摇,反而会激励起士兵的复仇意识,令他们在和凯曼军队作战时更加勇猛,好为他们心目中的贤明王者讨回“血债”
。
你杀了我,只会加速仁明王的覆亡而已’‘既知如此,’圣王兴致缺缺,不甚在意地最后问罗炎:‘你确定还是要杀我吗?
’四下的盟军将士又骚动起来。
这一次却是因为燃起了希望。
虽然迁移至海外的圣爱希恩特国内变革的具体情况,敌国不见得都知道,但至少还是有一些情况凯曼应该是知道的,以之验证圣王刚才的话,便可知道他所说属实。
既然刺客是凯曼为了解危派来的,现在知道谋杀圣王只会令凯曼面临的情况更加恶化,或许就有可能收手中止任务?
周围的数千名将士不约而同地屏息以待,这片营区立时变得安静得诡异。山间啁啾婉转的鸟鸣,和着山风吹动林叶的萧萧之声清晰可闻,却非但不能令人放松,反而更透出一股紧张感来。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凝聚在人群中心处的圣王和魔王身上,因而便没人留意到艾里等几人突然大变的脸色。圣王的这番话,或许可以打动一般刺客,但却还不足以动摇情况特殊的罗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