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事里多花了一百几十吊钱;前日俺妈赌钱,掷骰子又输了二三百吊钱。
共总亏空四百多吊,今年的年,是万过不去的了。
所以前儿打算把环妹卖给蒯二秃子家,这蒯二秃子出名的利害,一天没有客。
就要拿火筷子烙人。
俺妈要他三百银子,他给了六百吊钱,所以没有说妥,你老想,现在到年,还能有多少天?
这日子眼看着越过越紧,倘若到了年下,怕他不卖吗?
这一卖,翠环可就够他难受了。”
老残听了,默无一言;翠环却只揩泪。
黄人瑞道:“残哥,我才说,为他们的事情要同你商议,正是这个缘故。
我想,眼看着一个老实孩子送到鬼门关里头去,实在可怜。
算起不过三百银子的事情,我愿意出一半,那一半找几个朋友凑凑,你老哥也随便出几两,不拘多少。
但是这个名我却不能担,倘若你老哥能把他要回去。
这事就容易办了。
你看好不好?”
老残道:“这事不难。
银子呢,既你老哥肯出一半,那一半就是我兄弟出了罢。
再要跟人家化缘,就不妥当了,只是我断不能要他,还得再想法子。”
翠环听到这里,慌忙跳下炕来,替黄、铁二公磕了两个头,说道:“两位老爷菩萨,救命恩人。
舍得花银子把我救出火坑,不管做甚么,丫头、老妈子。
我都情愿。
只是有一件事,我得禀明在前:我所以常挨打,也不怪俺这妈,实在是俺自己的过犯。
俺妈当初,因为实在饿不过了。
‘所以把我卖给俺这妈,得了二十四吊钱,谢犒中人等项,去了三四吊,只落了二十吊钱。
接着去年春上,俺奶奶死了。
这钱可就光了,俺妈领着俺个小兄弟讨饭吃,不上半年。
连饿带苦,也就死了。
只剩了俺一个小兄弟,今年六岁。
亏了俺有个旧街坊李五爷,现在也住在这齐河县,做个小生意。
他把他领了去,随便给点吃吃。
只是他自顾还不足的人。
那里能管他饱呢?
穿衣服是更不必说了。
所以我在二十里铺的时候,遇着好客,给个一吊八百的呢,我就一两个月攒个三千两吊的给他寄来。
现在蒙两位老爷救我出来,如在左近二三百里的地方呢,那就不说了,我总能省几个钱给他寄来;倘要远去呢,请两位恩爷总要想法,许我把这个孩子带着,或寄放在庵里庙里,或找个小户人家养着。
俺田家祖上一百世的祖宗,做鬼都感激二位爷的恩典,结草衔环,一定会报答你二位的!
可怜俺田家就这一线的根苗!
……”
说到这里,便又号啕痛哭起来。
人瑞道:“这又是一点难处。”老残道:“这也没有什么难,我自有个办法。”遂喊道:“田姑娘,你不用哭了,包管你姊儿两个一辈子不离开就是了。你别哭,让我们好替你打主意;你把我们哭昏了,就出不出好主意来了。快快别哭罢!”翠环听罢,赶紧忍住泪,替他们每人磕了几个响头。老残连忙将他搀起。谁知他磕头的时候,用力太猛,把额头上碰了一个大苞,苞又破了,流血呢。
老残扶他坐下,说:“这是何苦来呢!”
又替他把额上血轻轻揩了,让他在炕上躺下,这就来向人瑞商议说:“我们办这件事,当分个前后次第:以替他赎身为第一步,以替他择配为第二步。
赎身一事又分两层:以私商为第一步;公断为第二步。
此刻别人出他六百吊,我们明天把他领家的叫来,也先出六百吊,随后再添,此种人不宜过于爽快;你过爽快,他就觉得奇货可居了。
此刻银价每两换两吊七百文,三百两可换八百一十吊,连一切开销,一定足用的了。
看他领家的来,口气何如:倘不执拗,自然私了的为是;如怀疑刁狡呢,就托齐河县替他当堂公断一下,仍以私了结局,人翁以为何如?”
人瑞道:“极是,极是!”
老残又道:“老哥固然万无出名之理,兄弟也不能出全名,只说是替个亲戚办的就是了。
等到事情办妥,再揭明择配的宗旨;不然,领家的是不肯放的。”
人瑞道:“很好。
这个办法,一点不错。”
老残道:“银子是你我各出一半,无论用多少,皆是这个分法。
但是我行箧中所有,颇不敷用,要请你老哥垫一垫;到了省城,我就还你。”
人瑞道:“那不要紧,赎两个翠环,我这里的银子都用不了呢。
只要事情办妥,老哥还不还都不要紧的。”
老残道:“一定要还的!
我在有容堂还存着四百多银子呢。
你不用怕我出不起,怕害的我没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