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玙姑立起身来,向西壁有个小门,开了门,对着大声喊了几句,不知甚话,听不清楚。
看黄龙子亦立起身,将琴瑟悬在壁上。
子平于是也立起,走到壁间,仔细看那夜明珠到底甚么样子,以便回去夸耀于人。
及走至珠下,伸手一摸,那夜明珠却甚热,有些烙手,心里诧异道:“这是甚么道理呢?”
看黄龙子琴瑟已俱挂好,即问道:“先生,这是什么?”
笑答道:“骊龙之珠,你不认得吗?”
问:“骊珠怎样会热呢?”
答:“这是火尤所吐的珠,自然热的。”
子平说:“火龙珠那得如此一样大的一对呢?
虽说是火龙,难道永远这们热么?”
笑答道:“然则我说的话,先生有不信的意思了。
既不信,我就把这热的道理开给你看。”
说着,便向那夜明珠的旁边有个小铜鼻子一拔,那珠子便像一扇门似的张开来了。
原来是个珠壳,里面是很深的油池,当中用棉花线卷的个灯心,外面用千层纸做的个灯筩,上面有个小烟囱,从壁子上出去,上头有许多的黑烟,同洋灯的道理一样,却不及洋灯精致,所以不免有黑烟上去,看过也就笑了。
再看那珠壳,原来是用大螺蚌壳磨出来的,所以也不及洋灯光亮。
子平道:“与其如此,何不买个洋灯,岂不省事呢?”
黄龙子道:“这山里那有洋货铺呢?
这油就是前山出的,与你们点的洋油是一样物件。
只是我们不会制造,所以总嫌他浊,光也不足,所以把他嵌在壁子里头,”
说过便将珠壳关好,依旧是两个夜明珠。
子平又问:“这地毯是什么做的呢?”答:“俗名叫做‘蓑草’。因为可以做蓑衣用,故名。将这蓑草半枯时,采来晾干,劈成细丝,和麻织成的。这就是玙姑的手工。山地多潮湿,所以先用云母铺了,再加上这蓑毯,人就不受病了。这壁上也是云母粉和着红色胶泥涂的,既御潮湿,又避寒气,却比你们所用的石灰好得多呢。”
子平又看,壁上悬着一物,像似弹棉花的弓,却安了无数的弦。
知道必是乐器,就问:“叫甚名字?”
黄龙子道:“名叫‘箜篌’。”
用手拨拨,也不甚响,说道:“我们从小读诗,题目里就有《箜篌引》,却不知道是这样子。
请先生弹两声,以广见闻,何如?”
黄龙子道:“单弹没有什么意味。
我看时候何如,再请一个客来,就行了。”
走至窗前。
朝外一看月光,说:“此刻不过亥正,恐怕桑家姊妹还没有睡呢。
去请一请看。”
遂向玙姑道:“申公要听箜篌,不知桑家阿扈能来不能?”
玙姑道:“苍头送茶来,我叫他去问声看。”
于是又各坐下。
苍头捧了一个小红泥炉子,外一个水瓶子,一个小茶壶。
几个小茶杯,安置在矮脚几上。
玙姑说:“你到桑家,问扈姑、胜姑能来不能?”
苍头诺声去了。
此时三人在靠窗个梅花凡旁坐着。子平靠窗台甚近,窍姑取茶布与二人,大家静坐吃茶。子平看窗台上有几本书,取来一看。面子上题了四个大字,曰“此中人语”。揭开来看,也有诗。也有文,惟长短句子的歌谣最多,俱是手录,字迹娟好。看了几首,都不甚懂。偶然翻得一本。中有张花笺,写着四首四言诗。是个单张子,想要抄下,便向玙姑道:“这纸我想抄去,可以不可以?”玙姑拿过去看了看,说:“你喜欢,拿去就是了。”
子平接过来,再细看,上写道:
《银鼠谚》
东山乳虎,迎门当户;明年食麝,悲生齐鲁。一解
残骸狼籍,乳虎乏食;飞腾上天,立豕当国。二解
乳虎斑斑,雄据西山;亚当孙子,横被摧残,三解
四邻震怒,天眷西顾;毙豕殪虎,黎民安堵,四解
子平看了又看,说道:“这诗仿佛古歌谣,其中必有事迹,请教一二。”黄龙子道:“既叫做‘此中人语’,必不能‘为外人道’可知矣。阁下静候数年便会知悉。”玙姑道:“‘乳虎’就是你们玉太尊,其余你慢慢的揣摹,也是可以知道的。”子平会意,也就不往下问了。
其时远远听有笑语声。一息工天,只听回廊上“格登格登”,有许多脚步儿响,顷刻已经到了面前。苍头先进,说:“桑家姑娘来了。”黄、玙姑皆接上前去。子平亦起身植立。只见前面的一个约有二十岁上下,著的是紫花袄子,紫地黄花,下著燕尾青的裙子,头上倒梳云髻,挽了个坠马妆;后面的一个约有十三四岁,著了个翠蓝袄子,红地白花的裤子,头上正中挽了髻子,插了个慈菇叶子似的一枝翠花,走一步颤巍巍的。进来彼此让了坐。
玙姑介绍,先说:“这是城武县申老父台的令弟,今日赶不上集店,在此借宿,适值龙叔也来,彼此谈得高兴,申公要听箜篌,所以有劳两位芳驾。
搅破清睡,罪过得很!”
两人齐道:“岂敢,岂敢。
只是《下里》之音,不堪人耳。”
黄龙说:“也无庸过谦了。”
玙姑随又指着年长著紫衣的,对子平道:“这位是扈姑姐姐。”
指着年幼著翠衣的道:“这位是胜姑妹子。
都住在我们这紧邻,平常最相得的。”
子平又说了两句客气的套话,却看那扈姑,丰颊长眉,眼如银杏,口辅双涡,唇红齿白,于艳丽之中,有股英俊之气;那胜姑幽秀俊俏,眉目清爽。
苍头进前,取水瓶,将茶壶注满,将清水注入茶瓶,即退出去。